御花园“偶遇”的涟漪,在看似平静的宫墙下迅速扩散。
凤仪宫内,苏婉茹屏息凝神,将从密道石壁上刮下的粉末与拓印的狼图腾铺在案上。太医令张仲景(楚墨离绝对心腹)被秘密请来,花白的眉毛紧锁,对着那点微末的粉末又是嗅闻,又是用银针、药水反复测试。
“娘娘,”良久,张太医才面色凝重地开口,“此物…非中原所有。其性极寒,带有异香,掺杂了数种罕见药材,有冰片、龙涎香的底子,但最关键的…是其中一种名为‘幽昙’的奇花花粉,此花只生长于漠北极寒的雪山之巅,百年难遇!更奇的是…”他指着银针尖端一点难以察觉的幽蓝,“这粉末中,还混有微量的‘冰魄砂’,乃剧毒之物,常人长期吸入,会气血凝滞,悄无声息地衰弱而亡!但在此配比中,却与‘幽昙’相克相生,形成一种独特的…引香?或者说…蛊引?”
“蛊引?”苏婉茹心头一跳。
“老臣也只是在古籍中见过零星记载,”张太医沉声道,“漠北有秘术,能以奇香为引,配合特定的‘母蛊’(可能就在那银铃中),悄无声息地种下‘子蛊’,控人心神于无形!此香…恐怕就是引子!” 他指向拓印的狼图腾,“至于这图腾,狼首邪眼,獠牙带血,绝非北狄王庭正统图腾,倒像是…百年前被北狄王庭剿灭的‘拜月狼教’余孽所用!此教崇拜邪狼,擅使毒蛊,行事诡秘阴毒!”
幽昙冰魄、拜月狼教、邪蛊秘术!苏婉茹倒吸一口凉气。这绝非简单的北狄使团!拓跋月背后,竟牵扯到如此阴邪的势力!而楚凌舟身上的冷香…是否意味着他也与这“拜月狼教”有关?或者…他本身就是更高阶的操控者?
与此同时,萧远也带来了关于脚印的调查结果。
“娘娘,”萧远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根据您拓印的脚印大小和靴底纹路比对…与宫中侍卫、内侍、杂役的制式靴皆不相同!但…却与…与宗正府记录中,先帝时期几位已故亲王随扈亲兵所配的‘玄鳞靴’残留图样,有七分相似!这种靴子,在陛下登基后,已被明令废止了!”
宗正府?已故亲王?玄鳞靴? 苏婉茹脑中电光火石!楚凌舟!他是先帝的兄弟,现存的皇叔!他府中若有几个隐藏的、穿着旧制“玄鳞靴”的死士,完全有可能!这脚印,几乎将矛头直指那位“病弱”的皇叔!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开始被一条名为“楚凌舟”和“拜月狼教”的线隐隐串联。苏婉茹立刻将张太医的发现和萧远的调查结果,再次通过密信传给楚墨离。第三方势力,已初步锁定!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楚墨离看着苏婉茹传来的密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楚凌舟!他的好皇叔!竟与漠北邪教勾结,把手伸进了皇宫,伸到了婉茹身边!还有那阴毒的蛊香!
“福安!”楚墨离沉声唤道。
“老奴在!”
“立刻去宗正府,调取所有关于楚凌舟及其生母——前朝云嫔的完整卷宗!记住,要最原始、未经删改的!尤其是…云嫔的来历、死因,以及楚凌舟幼年离宫‘养病’的具体地点和经手人!给朕查!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楚墨离的声音带着帝王的森寒。他隐约记得,父皇临终前,似乎对这位皇叔讳莫如深,甚至…有一道关于他的密旨?
“诺!”福安心中一凛,领命而去。
楚墨离疲惫地揉着眉心,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对苏婉茹的担忧。蛊引…拓跋月那诡异的银铃…婉茹与她接触,是否已经…他不敢想下去。必须尽快见她一面!
夜色再次降临。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提着食盒,低头匆匆走向凤仪宫侧门。守门的内侍似乎得了吩咐,略一检查便放行。小太监熟门熟路地穿过回廊,进入偏殿。门关上,他抬起头,赫然是易容后的萧远!
“娘娘,陛下密令,请您务必在子时三刻,至御花园‘望星台’旧址。”萧远压低声音,“陛下有要事相商,且…极为担忧您的安危。”他递上一个精巧的玉盒,“这是陛下命张太医紧急配制的‘清心辟邪丸’,能克制百毒,或许对那异香蛊引有所防范,请娘娘即刻服下。”
苏婉茹接过玉盒,心中一暖,毫不犹豫地取出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服下。“告诉陛下,婉茹准时赴约。”
子时三刻,望星台旧址。
此处因年久失修,早已荒废,断壁残垣隐没在茂密的草木之中,平日罕有人至。月光被云层遮掩,四周一片昏暗。苏婉茹在青竹和两名伪装成宫女的影卫保护下,悄然抵达。
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等候在残破的石柱旁,正是同样易容成普通侍卫模样的楚墨离。
“婉茹!”楚墨离一步上前,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目光急切地在她脸上身上巡视,“你怎么样?可有不适?那拓跋月…”
“陛下,臣妾无恙。”苏婉茹心中一酸,反握住他的手,触感冰凉,“张太医的药,臣妾已服下。陛下切勿忧心过甚,您的伤…”
“朕的伤无碍!”楚墨离打断她,将她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是朕让你身处险境…朕…” 他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苏婉茹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所有的紧张与疲惫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轻声将最新的发现——幽昙冰魄、拜月狼教、玄鳞靴指向楚凌舟、以及拓跋月可能的蛊术,一一告知。
楚墨离听着,眼神越来越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楚凌舟…好!很好!朕这位皇叔,藏得可真深!” 他松开苏婉茹,从怀中取出一份抄录的、墨迹未干的卷宗片段,“福安从宗正府尘封的密档中,找到了一些东西。云嫔…并非中原人!她来自漠北一个早已消亡的小部族,该部族…曾以‘拜月’为图腾!她入宫后不久便‘病逝’,楚凌舟随即被送往‘寒山寺’养病,但寺中记录模糊,有十年光景几乎空白!更关键的是,” 楚墨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父皇临终前,曾有一道密旨留给心腹太监,言及楚凌舟…‘身负异族之血,狼子野心,若有不轨,可…’后面半截,被撕毁了!”
漠北部族!拜月图腾!空白十年!先帝密旨!所有的线索,都严丝合缝地指向了楚凌舟!他不仅与拜月狼教有关,很可能就是其核心人物!甚至…他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权力,而是颠覆整个大楚!
“陛下,此人太过危险!必须…”苏婉茹眼中杀机一闪。
“朕知道。”楚墨离眼神锐利如鹰,“但现在动他,证据不足,且会打草惊蛇。他隐藏多年,在朝中、宫中乃至北狄,必有庞大根系。朕已命萧远和赵霆,暗中布控,监视其一举一动。眼下,北狄使团仍是明面上的靶子,尤其是拓跋瑞!楚凌舟想利用这条疯狗搅乱局势,朕就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仿佛是为了印证楚墨离的话。
“咻——啪!”
一支带着火焰尾羽的响箭,尖锐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在皇城东南角驿馆方向冲天而起!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和北狄人特有的、如同狼嚎般的战吼声,轰然爆发!火光瞬间映红了那个方向的天空!
“不好!驿馆!”楚墨离和苏婉茹同时色变!
一名影卫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疾射而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陛下!娘娘!北狄三王子拓跋瑞,突然率领使团护卫及部分不明身份的死士,强攻驿馆外的禁军看守!他们喊着…喊着‘大楚皇帝囚禁使臣,背信弃义,要为李桓大人和死去的兄弟讨还血债’!攻势极其凶猛,禁军措手不及,伤亡不小!部分暴徒已冲出驿馆,正朝着…朝着寒山寺方向突进!”
寒山寺!楚墨离和苏婉茹心头剧震!那是楚凌舟当年“养病”的地方!拓跋瑞这条疯狗,在楚凌舟(夜枭)的挑动下,果然选择了最疯狂、最能搅乱局势的方式!强攻驿馆制造混乱是假,冲击寒山寺,恐怕才是其真正目的!那里,是否藏着楚凌舟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是某种联络据点?
“好一招声东击西!驱虎吞狼!”楚墨离眼中寒芒爆射,“传朕旨意!忠勇侯赵霆,立刻率京畿大营精锐,封锁寒山寺所有通道,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给朕活捉拓跋瑞!萧远!”
“臣在!”
“你带影卫,立刻赶赴驿馆,镇压暴乱,控制局面,务必擒获拓跋月!朕要看看,这对兄妹,到底知道多少!”
“诺!”萧远领命,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楚墨离转向苏婉茹,快速交代:“婉茹,你立刻回凤仪宫,关闭宫门,加强守卫!朕担心这是调虎离山,楚凌舟的目标可能还是你!朕要亲自去寒山寺坐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随即转身,带着凛冽的杀气,大步流星地朝着火光冲天的方向走去。
苏婉茹望着楚墨离那道毫不留恋的背影,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翻卷如墨蝶,转瞬便融入皇城深邃的暗影里。她下意识攥紧了指尖,目光猛地转向东南方——驿馆方向的火光正舔舐着夜空,映红了半壁云层,而更远处的寒山寺,火光竟比驿馆更盛,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夜幕上。爆裂声与隐约的厮杀声顺着风飘来,敲得她心弦如被弓弦勒紧,几乎要断裂开来。
拓跋瑞果然疯了,那支藏在驿馆的私兵竟真敢在皇城腹地动武,刀光里裹着草原狼般的狠戾;楚凌舟更不必说,寒山寺那把火起得如此蹊跷,定是他算准了楚墨离会分兵救援,才在暗处布下的杀局,阴鸷得像淬了冰的毒;而楚墨离,向来沉静的他此刻却动了雷霆之怒,反击之势如惊雷落地,每一步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三方势力,一方是悍然破局的孤注一掷,一方是藏于暗处的毒计连环,一方是被逼到绝境的绝地反击。在这被火光撕裂的皇城夜色里,终于像三股奔涌的洪流狠狠撞上,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滚烫的鲜血与震耳的轰鸣!
苏婉茹立在廊下,指尖冰凉,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正与那远方的厮杀同频。她虽未披甲上阵,未持剑交锋,可谁都清楚,这场乱局的核心始终绕不开她——拓跋瑞要的是她身后的势力,楚凌舟谋的是她与楚墨离的关系,而楚墨离的反击,何尝没有为护她周全的意味?她分明站在看似安全的后方,脚下却早已是风暴眼的中心,每一寸空气里都缠着无形的杀机。
袖中的金簪硌着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另一侧的毒香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异香,那是她为自己留的最后一道防线。苏婉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慌乱压入眼底深处,只余下淬了冰般的坚定。
寒山寺的钟声早已绝响多年,这座青砖灰瓦的古刹曾藏着多少晨钟暮鼓的安宁,今夜却注定要被刺鼻的血腥与浓稠的阴谋彻底浸透。那些雕梁画栋间的慈悲佛像,怕是要眼睁睁看着一场人间炼狱,在香火缭绕的废墟上,轰然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