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烬

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打湿了窗棂上那串风干的薰衣草。花千骨坐在铜镜前，指尖抚过鬓边新簪的木兰花，那是东方彧卿亲手刻的，纹理间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骨头，时辰差不多了。”东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笑意，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应了一声，起身时裙摆扫过凳脚，带落了一本泛黄的书册。封面上“绝情殿”三个字早已模糊，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心口。两百年了，她以为那些血与痛都该被忘川水冲得干干净净，可每逢阴雨天，骨头缝里还是会泛起熟悉的寒意。

红烛燃到第三根时，东方牵着她的手踏出门槛。院外没有宾客，只有漫天飞旋的萤火虫，是他用术法引来的，说要替她补一场人间的婚礼。他的指尖微凉，掌心却稳，像两百年里无数个夜晚，他守在她魂识旁，用自己的命元一点点焐热那些破碎的残魂。

“别怕，”他低头看她，眼尾的朱砂痣比当年更艳，“这次换我护着你。”

花千骨正要开口，天地间的风忽然静止了。萤火虫的光团在瞬间凝固，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碾碎，化作点点荧光坠落。东方脸色骤变，将她护在身后，腰间的伏羲琴凭空显现，琴弦嗡鸣着绷紧。

空气里弥漫开清冷的檀香，那味道她至死都不会忘。

白子画就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白衣胜雪，墨发如瀑，模样竟与两百年前分毫不差。只是那双曾淡漠如秋水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像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跟我回去。”他开口，声音比昆仑冰峰还要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

东方将花千骨往身后又拉了拉，琴声骤然尖锐：“尊上两百年前亲手断了她的念想，如今何必再来扰她安宁？”

“她是我的。”白子画的目光越过东方，直直落在花千骨身上，那目光太烫，烫得她几乎要烧起来。“从她被带上长留的那一刻起，就只能是我的。”

花千骨浑身一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诛仙台上那把断念剑，想起十七根销魂钉，想起他为了天下苍生，一次次将她推开，又在她魂飞魄散时，抱着她的尸身，在绝情殿枯坐了百年。

“白子画，”她终于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两百年前我就死了，死在你手里。现在活着的，是想和东方过安稳日子的花千骨。”

“安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比哭更令人心惊，“没有我的地方，你怎么可能安稳？”

话音未落，白子画已欺身而上。东方的琴声瞬间紊乱，他拼尽全力催动术法，却被一股磅礴的仙力震得连连后退，喉头涌上腥甜。花千骨眼睁睁看着东方倒在地上，伏羲琴摔在一旁，断了一根弦。

“东方！”她扑过去，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手腕。

白子画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我说了，跟我回去。”他的指尖抚过她腕间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她为他挡劫时留下的，“这两百年，我在绝情殿种满了你喜欢的桃花，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只要你……”

“放开我！”花千骨猛地挣扎，眼眶泛红，“你的桃花再美，也开不回我的命！白子画，你从来不懂，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却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彻骨的悲凉：“是，我不懂。可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他打横将她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周身仙力暴涨，形成一道结界将她笼住。

“东方！”花千骨哭喊着，看着东方趴在地上，艰难地伸出手，眼尾的朱砂痣一点点褪去血色。

白子画抱着她腾空而起，绝情殿的方向传来桃花簌簌落下的声音。花千骨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闻到他衣间的檀香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那是两百年前，他替她受销魂钉时，留在骨血里的味道。

“骨头……”东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风里。

花千骨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她知道，这一次，她或许真的再也逃不掉了。而那个用两百年温柔焐热她残魂的人，终究还是被她连累，重蹈了前世的覆辙。

红烛在空荡的院子里明明灭灭，最后化作一堆灰烬。只有那支木兰花簪，掉在青石板上，被雨水冲刷得愈发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