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的太阳落得格外快,草原被染成一片沉红,像凝固的血。
许愿神坛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石碑上那道血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王磊攥着王美的手,指节泛白——他们数着时辰等了一整天,却终究没等来奇迹。
闪电站在神坛前,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像被风卷走的烟。它回头看了眼步枪,尾巴还想摇,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了。
“记住……疼。”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和第一次咬步枪尾巴时的语气重叠。
步枪扑过去,想抱住它,却穿过了一片虚无。透明的影子里,它看见闪电的眼睛亮了亮,像最后燃尽的火星。
然后,什么都没了。
神坛的光芒暗下去,草原上只剩下风的呜咽。
王豆豆蹲在地上,看着步枪僵在原地,浑身的毛都炸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被什么堵住了。他从未见过步枪这样,连被怪物咬伤时都没这么狼狈。
突然,一声极轻、极哑的叫声从步枪喉咙里挤出来:
“闪电……哥哥。”
明明不是同一个品种,明明没什么血缘,这声“哥哥”却像把刀,瞬间剜开了所有人的心脏。王豆豆猛地捂住嘴,眼泪砸在草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想起闪电第一次见步枪时,那只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小奶狗,被别的大狗欺负得不敢出声。是闪电从栏杆外钻进来,用身体护住他,压低声音说:“嘘,不要出声,等我找机会带你出去。”
那时候的闪电也才半大,却已经有了哥哥的模样。笼子的栏杆挡着身体,挡不住它往步枪嘴里塞肉干的爪子,挡不住它用尾巴扫过步枪头顶的温柔。
王美抱着头哭,想起妈妈消失前的最后一刻。那天怪物冲破围栏,是妈妈用身体挡在她面前,灵魂像蒲公英一样散开,化作一道光,硬生生把怪物弹了回去。妈妈说:“美美别怕,妈妈在。”可那之后,妈妈就真的魂飞魄散,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原来有些离开,是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的。
步枪还站在原地,对着空无一人的神坛,一遍遍地叫:“闪电哥哥……闪电哥哥……”声音从嘶哑到破碎,最后变成纯粹的呜咽,像有把钝刀子在它喉咙里割。
王磊走过去,想摸摸它的头,却被它躲开了。它低下头,用爪子一遍遍地扒着神坛下的泥土,像是想把消失的影子从地里刨出来。
“它回不来了。”徐峰的声音很沉,他见过太多离别,却还是被这一幕刺得眼睛发酸,“神坛就是献祭,一滴血换一周,两滴换一月……直到把对方的命榨干。它早就知道,所以才让步枪记住疼。”
王豆豆突然想起闪电昨天抢他巧克力时的样子,恶狠狠地说“这是我的”,却转身就塞进了步枪嘴里。想起它教步枪翻跟斗时,自己先摔了个四脚朝天,却对着笑它的王豆豆龇牙:“这叫示范!”
那些琐碎的、吵闹的、带着温度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扎心的针。
暮色彻底沉下来,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像在眨着眼睛。可再也没有外星人为他们唱《鲁冰花》了,只有步枪在神坛前,一声声地叫着“闪电哥哥”,声音里的痛,撕心裂肺,连草原的风都带着哭腔。
王豆豆走过去,蹲在步枪身边,第一次没有嬉皮笑脸,只是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疼。”
他想起自己那个当医生的妈妈,想起她总说“疼是因为还活着”。原来活着最疼的,不是伤口,是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消失,连一句完整的再见都来不及说。
步枪抬起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直直地望着王豆豆。那眼神里的东西,王豆豆突然懂了——就像小时候被关在黑屋子里,听见闪电说“嘘,不要出声”时的感觉,那是救赎,也是刻进骨子里的依赖。
现在,救赎走了。
草原的夜很冷,神坛安静得像座坟墓。王豆豆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步枪身上,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们回家。”他说,声音也带着抖,“以后……我护着你。”
步枪没动,只是把脸埋进那件带着烟火气的外套里,像埋进了所有关于闪电的记忆。
有些离开,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用力地活下去。就像闪电用最后六天教会步枪的——疼要记住,但路要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