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中的药物让我沉睡了整整四个小时。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峦被夕阳染成血色。
我坐起身,发现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礼服——象牙白的丝绸长裙,领口和袖口缀着细小的珍珠。旁边是一双相配的缎面高跟鞋,以及一套精致的银质首饰。
"小姐,您醒了。"一个年长的女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我是玛丽,负责照顾您的起居。少爷吩咐,如果您醒了,就帮您准备晚宴着装。"
"晚宴..."我喃喃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礼服光滑的面料。
玛丽动作麻利地帮我梳洗更衣。当她解开我的睡裙,看到我身上那些淡化的疤痕时,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些...是怎么来的?"我低头看着自己肋骨处一道狰狞的疤痕,它像一条蜈蚣爬在我苍白的皮肤上。
玛丽避开我的目光:"医生说...是车祸造成的。您不记得了吗?"
我摇头。又是一段空白的记忆。玛丽很快帮我穿好礼服,开始梳理我的长发。镜中的女孩渐渐变得陌生——苍白的脸颊被扑上淡淡的腮红,嘴唇染成樱花色,黑发被盘成优雅的发髻,露出纤细的脖颈。
"您真美,"玛丽轻声说,"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夫人?"
"您的养母,少爷的亲生母亲。"玛丽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转移话题,"少爷在门外等您。"
我站起身,丝绸裙摆如水般流淌在脚边。高跟鞋让我的身高增加了不少,却依然不及僇鸑的肩膀。当我推开门时,他正倚在走廊的窗边,银发在暮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转身的瞬间,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暗沉下来。
"很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伸手轻触我的脸颊,然后突然扣住我的后脑,在我额头上烙下一个灼热的吻,"我的妹妹终于回来了。"
这个吻太过炽热,不像兄长对妹妹应有的礼节。我后退半步,却被他搂住腰肢拉回。
"别躲,"他在我耳边低语,呼吸拂过我的耳垂,"今晚有很多人等着见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待在我身边。"
不等我回应,他已经牵着我的手走向楼梯。古堡的内部比我想象的更为宏伟——螺旋状的楼梯蜿蜒而下,两侧墙壁挂满了油画。我注意到其中不少是家族肖像,有一幅特别显眼:一对优雅的中年夫妇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四个男孩,最小的女孩被银发少年抱在怀中。
那个女孩...是我?
"那是你十岁生日时画的,"僇鸑顺着我的目光解释,"父亲很重视家族传统。"
"那其他...兄弟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祁煜、萧临和季予。"他简短地介绍,"我是长子,祁煜次之,萧临老三,季予老四。你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孩。"
楼梯尽头是一扇巨大的橡木门,两侧站着穿制服的侍者。当我们走近时,他们同时鞠躬,推开了大门。
喧嚣的人声和明亮的灯光如潮水般涌来。我下意识抓紧了僇鸑的手臂。这是一个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宴会厅,水晶吊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几十位衣着华贵的宾客正在交谈,侍者穿梭其间,奉上香槟和点心。
我们的出现让大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我感到一阵眩晕,那些陌生的面孔,探究的眼神...他们似乎都认识我,而我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别怕,"僇鸑捏了捏我的手,声音只够我们两人听见,"微笑就好。"
他牵着我走向大厅中央,那里站着三个年轻男子。看到我们走近,他们同时迎了上来。
"天哪,真的是小渊愔!"最高的那个红发男子一把抱住我,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三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僇鸑冷冷地拉开他:"祁煜,别吓到她。"
"抱歉,太激动了。"被称作祁煜的男子退后一步,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小公主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二哥啊。"
我茫然地摇头。这时另一个黑发男子走上前,他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最为年长:"我是萧临,老三。医生说你的记忆可能需要时间恢复,不必勉强自己。"
最后一个走上前的是个栗色卷发的少年,看起来比我还年轻,他羞涩地递给我一朵白玫瑰:"欢、欢迎回家,姐姐。我是季予。"
我接过玫瑰,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耳尖泛起红色。
"好了,叙旧可以慢慢来。"僇鸑打断他们,手臂占有性地环住我的肩膀,"渊愔需要适应。"
晚宴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进行。长桌上摆满精致的菜肴,我坐在僇鸑右手边,其他"兄弟"依次而坐。宾客们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甚至举杯祝贺"小公主康复归来"。
每一道菜都配有特定的酒水,但我的杯子里始终是果汁。每当我想尝试别人的香槟时,僇鸑都会轻轻按住我的手:"药物期间不能饮酒,医生嘱咐的。"
祁煜坐在我对面,时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当僇鸑暂时离席时,他迅速凑过来:"小渊愔,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们偷偷去后山看流星雨的事也忘了?"
"后山...流星雨?"我皱眉,脑海中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夜空、萤火虫、少年们的笑声...但转瞬即逝。
"还有那次你发烧,我们四个轮流守了你一整夜。"祁煜的声音低了下来,"尤其是僇鸑,他三天没合眼..."
"够了。"僇鸑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手里拿着一杯热茶,"别给她灌输混乱的记忆。"他将茶递给我,"喝点这个,能缓解焦虑。"
茶有一种奇怪的花香,喝下后我的思绪果然平静了许多,但同时也变得迟钝。晚宴的后半段几乎是一片模糊,只记得僇鸑不时在我耳边低语,向宾客介绍"我亲爱的妹妹"。
当最后一道甜点上完时,我已经昏昏欲睡。僇鸑轻易地察觉了我的状态,向众人致歉后,一把将我抱起。
"我送她回房休息。"他对其他兄弟说,声音不容置疑。
穿过幽暗的走廊时,我的头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雪松的气息。不知为何,这个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记忆深处被刻意遗忘的一部分。
"为什么...三楼那扇门是锁着的?"我迷迷糊糊地问,指的是上楼时注意到的一扇金色大门。
僇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是父亲的旧书房,自从...事故后就封起来了。"他低头看我,"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扇门?你应该不记得这栋房子的布局才对。"
我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什么。幸好药物的作用让我口齿不清:"刚才...上楼时看到的..."
他没有追问,只是抱紧了我。回到房间后,他亲自帮我换下礼服,穿上睡裙,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晚安,妹妹。"他在我额头上轻吻,然后出乎意料地拿出一条细细的银链,系在我手腕上,"这是定位器。古堡很大,我怕你迷路。"
我想抗议,但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僇鸑微笑着看我闭上眼睛,然后轻轻带上门。
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惊醒。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雷声隆隆,暴雨拍打着玻璃。那种药物带来的昏沉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警觉。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手腕上的银链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我试着解开它,却发现锁扣需要指纹识别——毫无疑问是僇鸑的。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就在那一秒,我注意到门缝下有一线光亮——走廊的灯还亮着,而且有人在外走动。
好奇心驱使我悄悄贴近门板。外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不能让她知道真相。"是僇鸑的声音,冰冷而坚决。
"但这不公平!"回应他的是祁煜,声音激动,"她有权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想再失去她一次吗?"僇鸑的声音陡然危险起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一阵沉默后,祁煜似乎妥协了:"...至少减少药量。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那不是我们的渊愔。"
"她会想起来的,循序渐进地。"僇鸑的语气缓和了些,"现在回去睡觉。明天还有更多'家人'要来见她。"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心跳如鼓。药量?真相?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一个闪电照亮房间,这次我注意到书桌抽屉微微发亮——像是有什么电子设备在运行。我小心地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是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监控画面。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屏幕上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每个都是我房间的不同角度——床、浴室、阳台...甚至衣柜里都有摄像头。而此刻其中一个画面正显示着我蜷缩在门边的身影。
僇鸑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我颤抖着手指滑动屏幕,发现还有其他文件夹。其中一个标注着"治疗方案",里面是详细的药物清单和剂量表;另一个叫"记忆重构",记录着每天要向我灌输的"记忆"内容。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一个加密文件夹,标签是"7.31事件"——那正是我被送进医院的前一天。
我输入几个可能的密码都不对,正想放弃时,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段音频文件。我戴上抽屉里找到的耳机,点击播放。
先是雨声,很大的雨声。然后是一个女孩的尖叫——那声音...是我的声音。
"不!不要!哥哥,住手——"
一声枪响。更多的尖叫。混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僇鸑的声音,年轻一些,但同样冰冷:
"看到了吗,妹妹?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
音频戛然而止。
我猛地扯下耳机,双手发抖。这不是车祸...这是一场暴力事件。而僇鸑参与其中。
突然,平板收到一条新消息通知。发件人是"L.Y.",内容只有一行字:
"明早老地方见。她开始怀疑了。"
我迅速关掉平板,把它放回原位,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几分钟后,房门被轻轻推开。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感觉到僇鸑站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我。
他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最后停在我的颈动脉处,仿佛在确认我的心跳。
"做个好梦,妹妹。"他低声说,然后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不是家。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囚笼。
而僇鸑...他不仅仅是我的"哥哥"。
他是我的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