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透过礼堂高处的彩绘玻璃洒落下来。我站在讲台中央,双手紧紧攥着发言稿的边缘,纸张在我汗湿的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聚光灯太亮了,亮得我眼前发白,台下三百多张面孔模糊成一片灰蓝色的海洋。
"作为高三、高三学生代表,我、我认为..."我的声音在麦克风里颤抖,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麻雀,尾音破碎在礼堂凝滞的空气中。
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的背上。我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结巴的林昕礼",这个从初中跟到高中的外号。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稿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像一群黑蚂蚁,在纸面上扭曲爬行。喉咙发紧,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个死结。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掠过礼堂后排。
一个陌生的男生安静地坐着,没有笑。他微微前倾的身体在整齐划一的坐姿中显得格外醒目,像黑白琴键中一个跳脱的音符。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给他白衬衫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的目光平静而专注,睫毛在光线中几乎透明,嘴角没有半点嘲弄的弧度。那一刻,我错觉他对我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无声地说:"你可以的。"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发皱的稿子,纸张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作为高三学生代表,我认为我们应该珍惜最后一年..."这次,我的声音像找到了锚点的船只,终于稳稳停泊在正确的港湾。
走下台阶时,我的小腿还在发抖,但心里某个角落却亮起一盏小小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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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后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四十分,秒针走动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我把脸埋在臂弯里,能闻到校服袖口淡淡的洗衣粉香气。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试图给发烫的脸颊降温。
"林昕礼。"
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让我猛地抬头。她身边站着那个礼堂里的白衬衫男生,现在他穿着整齐的校服,但领口依然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
"这是新转来的易清同学,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新同桌了。你多帮助他熟悉学校。"
我机械地点点头,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桌上的荧光笔和便签纸收拢起来。我的《红楼梦》读书笔记从文件夹里滑出一角,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突然让我感到羞耻——那些矫情的感想,那些用粉色荧光笔标出的爱情诗句。
易清安静地坐下,动作流畅得像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我闻到他身上飘来极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他的书包是深蓝色的,边缘有些磨损,但干净整洁。当他取出物理课本时,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有轻微的茧——是弹钢琴留下的吗?
"你好,我是易清。"他转向我,声音比我想象的要低沉,像大提琴的G弦震动时发出的音色。
"林、林昕礼。"我的舌头突然打了结,脸颊烧得更厉害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结巴?我恨不得变成一只蚂蚁,钻进桌缝里消失。
他只是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然后翻开课本。他的书页边缘贴着彩色标签,像一道小小的彩虹。字迹小而工整,像排列整齐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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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窗外传来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由疏到密,很快连成一片白噪音。
我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翻遍书包的每一个夹层,却找不到那把折叠伞。雨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小水花,打湿了我的帆布鞋鞋尖。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像天空在低声咳嗽。
"完了完了..."我小声嘀咕,计算着冒雨跑到公交站的可能性。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我身边经过。
易清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面上有细小的银色星星图案。他没有立即走进雨里,而是转向旁边一个焦急翻找书包的女生——是二班的学艺股长周媛。
"给你用吧。"他把伞柄递过去。
周媛惊讶地抬头:"那你怎么办?"
"我住校,很近。"他拉起校服外套的兜帽,那动作莫名让我想起中世纪骑士放下面甲的姿态。然后他冲进雨里,很快变成灰色雨幕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雨水顺着他的背影滑落,心跳突然变得不规律,像有只蝴蝶在胸腔里扑扇翅膀。雨滴被风吹到脸上,凉丝丝的,却浇不灭心里突然窜起的小火苗。
那把伞上的星星,他指尖的茧,还有礼堂里那个安静的眼神——这些碎片在我脑海中旋转,组合成一幅我看不懂的图案。
那一刻,我隐约预感到,我的高三生活将会因为这个转学生而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