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久渺疲倦地回到江宅,把飞艇停在车库就上了楼。突如其来的任务让他稍微有些不知所措,在卧室里转悠了好几圈后才想起来飞云的作业还差一点没写完。翟祸发来消息,说是已经到了住所,他才放心的把练习册扔到书桌上,然后开始换衣服。
他摘下项链,那只青蓝色的眼睛在淡金色的链子上晃来晃去,旁边还有一个泪珠状的青蓝色小吊坠。
这是恶魔之眼,每个银龙都有的项链,每个人的眼睛吊坠颜色都不同。但它们有相同的功能:窥天。
这使得他们会预知到天灾或人祸,但有时却无法阻止它们的发生。
古月娜的“恶魔之眼·深蓝之渊”是最早造出来的,因此功能最强大。她偶尔说着说着话便一顿,像看见什么还未预料到的事;严重的时候她会把自己关起来好几天,再次出现时面色疲惫。
白昼上一次杀死天选时,那个画面事先出现在了他和古月娜眼前。那时他才四五岁,被模糊画面中的满地鲜血吓得抽泣,古月娜因此自责了很久。
他回神,把项链放入一个小袋子,随后将其锁入衣柜深处的保险箱。知道银龙的恶魔之眼的人并不太多,但大多数人只要知道了就都想要得到这窥天的神器。古月娜的“深蓝之渊”他们自然不敢去偷,只能把目光放在他的“碧落”上,所以他每次摘下“碧落”都要把它锁起来。
保险柜咔哒一声上锁,衣服也被叠好放进柜子里。睡衣雾蓝色的袖口松松垮垮地搭在书桌边上,显得漫不经心。
书上的黑体字和练习册上的横线一一对应,他哼着上世纪的Mood落笔。他练了很多年,现在对于一心多用已经算得上熟练。眼睛和手、耳朵和嘴、大脑各自轻快地运作,互不干扰。
任务?看着稍微复杂些,而实际做起来又更为难办。毕竟作为同学实施保护很容易造成绯闻与谣言。那些最为单纯而不怀好意的灵魂会给许多事物添上一层下流的滤镜——他皱眉想着——墨渊卓先不考虑,不同班。洛遥?虽然昨日见到时,他用恶魔之眼的确看到了异于常人的气运,而且人本身也瞧着有利用价值。但相处?他如何跟一个相貌明显出众并身边一定环绕着不少女孩目光的人相处并保护对方?向久渺不想这样做,而事实上他别无选择——这是命令和使命——他的意愿比起这两条人命来说有些不值一提。
他合上生物练习册,长长地吐了口气。不急,这两人都属世家,那边是奚暗鸠他们盯着,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奚暗鸠带着的离境部主要任务就是观察保护旧都中的数个家族,效率高,工作严谨,很棒的救火队员——他想到这里,轻笑起来。别的部要是缺人干活就从离境部借人,九个人除了奚暗鸠本人都敢借,都快给离境部里的那几个少男少女弄成四处漂泊了。
学校的数学学到哪了?圆?补课班那头已经开始求圆柱圆锥体积了……他一手撑着脸,一手翻开数学练习册——即使他对于3.14乘上一些常见数字的结果现在也算混个脸熟,他也一点都不想写数学——他及其不适应那个“解”字和一页分成两边写、字密密麻麻的初中版课后精选。
他似乎也得慢慢接受,就像爬行动物的祖先登上陆地后必须就要快速摆脱生殖发育对于水的依赖——原谅他提前去看了一部分初中生物书——不接受就要死去或者退回水中,除了被淘汰就是后退,可他要往前走。
他要去若秋,和桐哥一起。虽然现在的政策是修为和战斗生存能力也会在中考时加分,但他明白那些分数相对来说不切实。而修炼天赋也不过就是命运无数次刺伤他后,给予他为数不多的好处。
他这样想着,再次落笔。这支笔刚从认识生物的水域里湿漉漉地上岸,又转头跳进一个名为圆的池塘。它在这个池塘的水里舞动着吐出无数墨色的泡泡,泡泡则在水中组成一排排与3.14相乘的数字……
“Welcome to New York~It’s been wait for you~Welcome to New York~Welcome to New York……”向久渺跟音箱唱着,笔下一点不卡壳,飞一样写完了英语资评最后一道阅读。白净的手随便一扔,直液笔啪地一声掉在桌面上,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写完了!写完了!他心中有个小人无声地上蹿下跳,面上却看起来只是淡淡的笑。正午的太阳光穿过窗子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才反应过来——他写作业写了一上午。
四层的别墅仍空空荡荡,他用手扒拉了两下头发,关掉音箱,独自在屋里徘徊。最终他叹了口气,晃晃悠悠地下到一楼,拉开了一个小房间的门。
房间的灯在他走进的一瞬间亮了,地板上有好几堆落了灰的儿童绘本和画册。他径直穿过书堆,手指在铺了瓷砖的墙上摸索两下,随后摁了摁其中一块瓷砖。
墙体中传来微弱的一声滴答,一扇门缓缓地向里打开。向久渺推开门,门后几级向下的台阶竟连着一条宽敞的地道,地面铺着漂亮的大理石,天花板和墙壁上都是如同宫殿一般的装饰和水晶灯。他走入地道,又快速反手关上门。
向久渺在地道中前行,他的步子不慢,但地道很长,他走了五分钟左右面前才出现了向上的台阶和另一扇门。他娴熟地进行了虹膜信息识别,随后便拉开门,向门外走去。
门外同样是一个小房间,不同的是它则堆满了厚厚的史书和成套的文学杂志,他轻车熟路地在黑暗中绕开书堆,打开了房间的门。
门外的客厅远远比江宅的豪华,看着和那条地道是同一人的手笔。光是瞧着就觉得贵重的沙发上,穿着和向久渺同色家居服的银发女人正叼着便利店里五毛钱一包的吸管糖,盘着两条长腿全神贯注地横着手机屏打游戏——向久渺不管多少次看到这个场景都感觉难以置信且无话可说——疑似地球负责人吃廉价零食并变成网瘾(不知道多)少年……
向久渺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女人看见他,也笑起来,“阿渺来吃饭么?我都没看时间,感觉才打了四五局超燃,这么快到饭点了啊——步捌!做饭了吗?”
红衣女人从客厅另一侧的厨房探出头,“做着呢,主上,阿渺肯定喜欢。”
古月娜边娴熟地在屏幕上操作,边应声道:“行,阿渺喜欢的我肯定喜欢。”
向久渺琢磨着步捌今天到底做了什么他一定喜欢的菜,又去低头看古月娜到底在玩什么东西——得,又是那个他的同龄人评价“三岁小孩才玩的”上世纪竞技类游戏(似乎是),他就知道古月娜当年恢复那么多软件和游戏绝对不光是为了普通公民玩。
古月娜抬头看见他的满脸无奈,摇摇头,“地球的权力金字塔顶层不会使人缺失爱玩之心。早上赶去北关搞定了几条尾巴在美利坚地区的军火链,然后还要到总部给你们板着脸开会——天哪对面有毛病吧——回家的时候才九点多,我用四个小时来回穿梭了半个旧都,并干了普通人类要干一两天的活。所以我要玩玩玩玩玩……”
银龙似乎没有耗尽精力的时候,她拖着长长的尾音,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她有漫长的、不会有尽头的生命,年轻的躯壳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永远是银发紫瞳,一如三十年前攻占地球时那般美丽,像月宅院中从斗罗母星移来的烛雀木——二十多年的春夏秋冬,不会倒下不会衰老,每个秋都是那种漂亮的绿金色。
步捌这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招呼他们两个上桌吃饭。她炖了土豆和鸡肉,已经在餐桌上的大碗里腾腾地冒着热气了。向久渺笑着去帮她拿碗筷,还给每个人都拿了勺。
这是向久渺的第十一个秋,但不过是古月娜和步捌眼里最平常的一个季节,须臾之间便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