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退学

深秋的校园里，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石板小路，钟离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窗外阴云密布，似乎随时会落下雨来。

他轻轻吹散茶面上的热气，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作业本。作为璃月高中的校长兼高三语文教师，这样的工作量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咚咚咚"——三声克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钟离转过身，茶杯在掌心留下一片温暖的触感。

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墨绿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眸，还有那永远挺得笔直的背脊——是魈，他班上最特别的学生。

"钟离老师。"少年声音清冷，如同窗外即将到来的秋雨，"我有事想和您谈。"

钟离微微颔首，示意他进来坐下。魈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他在钟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依然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微微发白。

"有什么事吗？"钟离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学生。他注意到魈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校服袖口处有轻微的磨损痕迹。深秋时节，其他学生早已换上冬季校服，而魈仍然穿着单薄的秋季外套。

魈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双手递给钟离。

"这是我的退学申请。"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希望您能批准。"

钟离的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接过那张纸，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将它轻轻放在桌上。

"能告诉我原因吗？"钟离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多了一丝探究。

"个人原因。"魈的回答简短而疏离，金色的眼睛直视前方，不与钟离对视。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风大了起来，吹得银杏叶沙沙作响，有几片金黄的叶子拍打在玻璃上，像是想要进来取暖。

钟离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魈，你是年级前三的学生，以你的成绩，保送名校都不是问题。在这个时间点选择退学，对你的人生会是重大损失。"

魈的嘴角绷紧了："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是因为经济原因吗？"钟离突然问道，目光落在魈磨损的袖口上。

少年猛地抬头，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平静："不是。"

钟离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雨终于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上周五的家长会，你的家长没有来。"钟离背对着魈说道，"我查了记录，从高一入学到现在，你所有的家长会、学校活动，都没有家人出席。"

魈的手指在膝盖上收紧："这与我的退学申请无关。"

"三个月前，你提交了住校申请，理由是'家离学校太远'。"钟离转过身，目光如炬，"但你的入学档案显示，你的住址就在学校三公里外的住宅区。"

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猛地站起身："钟离老师，如果您不批准我的申请，我会直接向教育局申诉。"

钟离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平视着魈的眼睛："你的父母去世了，对吗？车祸。然后亲戚们都不愿意收留你。你现在一个人生活，靠打工维持生计，我说的对吗？"

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一步，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您...调查我？"

"不，"钟离摇摇头，声音柔和下来，"是上次全市作文比赛，你的获奖作品《空房间》。虽然你用了化名，但文风太有辨识度了。评委组的凝光认出来，私下告诉了我。"

魈的嘴唇微微发抖，他别过脸去："那只是小说。"

"魈，"钟离绕过桌子，在距离少年一步之遥处停下，"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同情或帮助。但作为你的老师和校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优秀的学生因为生活困境放弃未来。"

"我不需要怜悯。"魈的声音低沉而倔强，"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相信你能。"钟离点头，"但接受帮助不是软弱，而是另一种勇气。"

魈猛地抬头，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的火光："您不明白！每天晚上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每天早上对着镜子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我已经习惯了孤独，我不需要任何人！"

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情绪突然这么激动，就好似面对钟离，所有的伪装都会被他一眼看破，赤裸裸的暴露在他面前。面对钟离的温柔，不可抑制的涌出一抹委屈。

话一出口，魈似乎就后悔了。他咬住下唇，重新戴上那副冷漠的面具："抱歉，我失态了。退学申请请您考虑，我先走了。"

不等钟离回应，魈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钟离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回到桌前，拿起那张退学申请，仔细阅读起来。申请写得非常正式，理由一栏只有简单的"个人发展规划"五个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钟离看了看表——下午四点二十分。他拿起外套和伞，决定亲自去看看魈的情况。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蜂拥而出。钟离站在办公室窗口，看到魈独自一人走出校门，没有打伞，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钟离跟了上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脚步声。魈走得很快，穿过两条街道，拐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

透过沾满雨水的玻璃窗，钟离看到魈和柜台后的店员交谈了几句，然后走进了员工休息室。十分钟后，他换上了便利店的制服，开始整理货架。

钟离的心沉了下去。一个高三学生，晚上在便利店打工，白天还要保持优秀成绩...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在对面的咖啡馆坐下，要了杯热茶，继续观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暗，雨势不减。晚上九点左右，便利店的顾客多了起来。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便利店，大声嚷嚷着什么。钟离看到魈冷静地应对，但醉汉突然抓起一瓶酒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钟离立刻起身冲过马路。当他推开便利店的门时，正好听到醉汉指着魈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叫你们经理来！"

魈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我就是值班经理。请您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醉汉被激怒了，扬起手就要打人。钟离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位先生，对未成年人使用暴力是犯罪行为。"钟离的声音不大，但充满威严，"需要我提醒您《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吗？"

醉汉愣了一下，钟离趁机将他引导出门，同时向魈使了个眼色。魈迅速拨打了报警电话。

十分钟后，警察带走了闹事的醉汉。便利店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满地玻璃碎片证明刚才的混乱。

"您怎么会在这里？"魈一边清理地面，一边低声问道，仍然不愿与钟离对视。

"路过。"钟离接过扫把，帮他一起清理，"你经常遇到这种事？"

魈耸耸肩："偶尔。习惯了。"

钟离看着少年熟练的动作，胸口一阵发紧。十七岁，本该是无忧无虑准备高考的年纪，魈却已经习惯了社会的残酷。

"从明天开始，你来当我的校长助理吧。"钟离突然说道，"每周工作十五小时，工资是便利店的两倍，工作时间可以配合你的课表安排。"

魈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清扫："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这不是好意，是工作需要。"钟离的语气变得正式，"我需要一个条理清晰、办事高效、守口如瓶的助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魈终于抬起头，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怀疑："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从不阿谀奉承，也不会因为我是校长而降低标准。"钟离微笑，"我看过你整理的班级活动方案，比学生会做的还要专业。"

魈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我不需要特殊照顾。"

"这不是照顾，是交易。"钟离坚持道，"我给你合理的报酬，你提供高质量的工作。仅此而已。"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最终，魈把最后一堆玻璃碎片倒进垃圾桶，直起身子："我考虑一下。"

钟离点点头："明天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详谈。"

魈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拿起拖把，开始清理地面上的酒渍。钟离知道，这就是今晚能得到的最好回应了。

他留下自己的名片，上面有私人电话号码："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走出便利店，雨已经小了很多。钟离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魈就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任何过快的接近都会让他逃得更远。帮助这样的孩子，需要无限的耐心和理解。

而作为教育者，他最不缺乏的就是这两样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