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的余温,刮过青藤缠绕的教学楼。高三(1)班的后门被轻轻推开,澹凛背着单肩包晃悠着走进来,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胳膊上,露出里面印着乐队logo的黑色T恤。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连带着衣角的褶皱都染上了金边。
“哟,澹大明星终于舍得露面了?”后排传来赵阳的调侃,他嘴里叼着棒棒糖,手里转着篮球,校服裤脚随意地卷到膝盖,露出脚踝上的红绳,“刚刷到你上周发的弹唱视频,点赞都破百万了!评论区全是‘求弟弟学校地址’的狂粉。”
澹凛没接话,把包往桌上一扔,拉开椅子坐下时带起一阵风。他确实“火”了——暑假里一段在操场边弹吉他的随手拍,被同学发去短视频平台,镜头里他穿着白衬衫,逆着光,干净的嗓音混着晚风里的蝉鸣,意外戳中了网友的“青春记忆”。更让人称奇的是,这个靠颜值和歌声出圈的男生,成绩单常年霸占年级前十,成了学校里半公开的“传奇”。
“别吵,老班来了。”同桌用笔戳了戳赵阳,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班主任抱着一摞新书走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靠窗的位置:“俞岑,这次开学考还是年级第一,大家多向她学习。尤其是理科薄弱的同学,多请教请教。”
澹凛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第三排靠窗的女生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旧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望着前方。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处有几处不易察觉的磨损,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谢谢老师。”
这就是俞岑,高三(1)班的另一个“传奇”——永远的年级第一,永远的沉默寡言,永远独来独往。澹凛对她没什么印象,只偶尔在图书馆见过她刷题的样子,手指关节处有淡淡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勒过。他曾听赵阳提过一嘴,说她家里条件不好,总在放学后去校门口的便利店打零工。
晚自习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澹凛拒绝了赵阳“一起去撸串”的邀请,踩着单车往家走。他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高档小区,沿途路灯明亮,绿化带修剪得整整齐齐。路过学校后街的小巷时,一阵模糊的打骂声突然钻进耳朵,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小贱人!把钱拿出来!”男人的怒吼混着酒瓶碎裂的脆响,“老子养你这么大,要点钱怎么了?你妈死得早,我没把你扔了就不错了!”
“我没有……那是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倔强,像寒冬里不肯低头的野草。
澹凛皱眉停下车,借着巷口昏黄的路灯往里看。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正拽着一个女生的头发,女生穿着熟悉的蓝白校服,正是俞岑。她的胳膊被男人死死攥着,旧眼镜掉在地上摔断了一条腿,手腕上的淤青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新旧交错,像是刻上去的伤痕。
“放开她。”澹凛把单车往墙上一靠,快步走过去。他个子很高,站在男人面前时带着天然的压迫感,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眼神冷得像冰。
男人转过头,满脸通红,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你谁啊?少管闲事!这是我闺女,我教训自己闺女关你屁事!”
“她是我同学。”澹凛挡在俞岑身前,后背挺得笔直,“《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监护人不得实施家庭暴力。你再不住手,我现在就报警。”他说话时故意扬高了声音,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俞岑愣在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澹凛,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忘了掉下来。这个平时在班里像星星一样遥远的男生,此刻正用后背护住她,白色校服外套被巷口的风吹得微微起伏,像一面突然升起的盾牌。
男人大概是被“报警”两个字吓住,又或者是酒劲上头没了力气纠缠,他狠狠瞪了俞岑一眼,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踉跄着往巷子深处走去,嘴里还嘟囔着:“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养你……”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在路灯下闪着冷光。澹凛转过身,看到俞岑正蹲在地上摸索着什么,手指在碎石堆里划来划去,动作带着急切。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断腿眼镜递过去:“还能戴吗?”
俞岑接过眼镜,指尖微微颤抖,指腹蹭过镜片上的灰尘:“谢谢……”她试着把眼镜架在耳朵上,断了的一边无法固定,只能用手扶着,镜片后的眼睛模糊地看着澹凛,带着一丝警惕和茫然。
“你没事吧?”澹凛注意到她胳膊上的新伤,红紫交错地叠在旧伤上面,像一幅狰狞的画,“去社区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得消毒。”
“不用了。”俞岑慌忙把眼镜扶好,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家就在附近,回去自己擦点药就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
澹凛没说话,扶起倒在地上的单车:“我送你。”这次他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坚持。
一路无话。俞岑低着头走在旁边,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细瘦的肩膀微微缩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澹凛踩着单车慢慢跟在她身边,晚风掀起她校服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衬衫。他注意到她的鞋子是旧款的运动鞋,鞋边已经开胶,却刷得很干净。
到了老旧的居民楼下,墙皮剥落的楼道里没有灯,黑黢黢的像一张张开的嘴。俞岑停下脚步,低头抠着手指:“我到了,谢谢你。”
“联系方式。”澹凛突然开口,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光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也行,我手机24小时开机。”
俞岑犹豫了一下,报出一串号码。澹凛存好备注,看着她走进漆黑的楼道,直到那扇斑驳的铁门“吱呀”一声关上,才调转车头离开。后视镜里,那栋老旧的居民楼渐渐变小,像一个沉默的伤疤,刻在城市的角落里。
回家的路上,澹凛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想起俞岑手腕上的淤青,想起她扶着断腿眼镜时倔强的眼神,想起她报号码时细弱的声音。那个永远考第一的乖乖女,原来藏着这样的伤口。他拿出手机,点开刚存的联系人,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小人,备注是“俞岑”。他犹豫了一下,点开对话框,输入“到家了吗?”,想了想又删掉,最终只发了一个简单的月亮表情。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俞岑回了一个“嗯”,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句号,像她本人一样,带着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澹凛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他突然觉得,这个秋天,或许会和以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