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绍兴年间的江南，雨总是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黏腻。浙江宁海县外的梅家村，炊烟刚漫过青瓦，十岁的梅若华已经挎着竹篮，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等母亲。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米糕，软糯的香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勾得她不住咽口水——今天是她的生辰，母亲说要带她去镇上买那支她盯了半年的银步摇。
“若华，等急了吧？”母亲李氏笑着走过来，手里攥着块用方巾裹好的碎银，指尖被雨水浸得发白。父亲梅老实跟在后面，肩上扛着半扇刚从镇上换来的猪肉，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敢摸摸女儿的头：“乖囡，生辰要吃肉，长力气。”
梅若华把米糕往母亲手里塞了块，自己也叼着半块，蹦蹦跳跳地往家跑。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寻常的烟火气，会在夜里化作滚烫的血，浇灭她往后十年的光。
夜半三更，骤雨拍打着窗棂，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木头。梅若华被噩梦惊醒，正想喊母亲，却听见前院传来父亲的闷哼。她光着脚跑到门后，从门缝里往外看——十几个黑衣人像从地里冒出来的鬼，手里的钢刀在闪电下泛着冷光，父亲倒在血泊里，母亲被两个黑衣人拖拽着，发髻散了，哭喊着她的名字。
“搜！听说梅老实藏了不该藏的东西！”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像磨过的砂石。梅若华死死捂住嘴，躲进床底最深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见那些人翻箱倒柜，把家里仅有的几件像样的家具劈得粉碎，最后有人发现了床底的阴影，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冰冷的刀锋贴在她脸上，她却没哭，只是死死盯着那把刀——和镇上屠户用来杀猪的刀很像。“这小丫头留着还有用，带回去给堂主瞧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被塞进麻袋，只听见母亲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再睁眼时，她已经在绍兴府的“烟雨楼”里。老鸨是个满脸脂粉的胖女人，捏着她的下巴冷笑：“瞧这双眼睛，倒是有股狠劲，养两年准能成头牌。”此后的五年，梅若华没再见过太阳。白天学唱曲、学谄媚，夜里被关在柴房，身上的伤旧的叠新的。她学会了在挨打时咬碎牙不吭声，学会了在递茶时用指甲藏着根发簪——那是从母亲头上掉下来的，她一直攥在手里。
十五岁那年的惊蛰，烟雨楼来了个穿青衫的怪人。他没点姑娘，只坐在窗边喝酒，手指敲着桌面，节奏像打更人敲梆子。老鸨凑上去奉承，被他一袖子扫开，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梅若华端着醒酒汤过去时，正撞见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一个打手的手腕，那打手疼得脸都紫了，他却眼皮都没抬。
“你叫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梅若华攥紧了托盘，指甲几乎嵌进木头：“梅若华。”“若华……”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傲气，“从今天起，你叫梅超风。跟我走。”
她后来才知道，这怪人是桃花岛主黄药师。他说在她眼里看到了“不屈”，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桃花岛的风是暖的。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泼泼洒洒，空气里飘着甜香，梅超风站在练武场边，看着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少年练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黄药师指着最前面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说：“那是陈玄风，你大师兄，以后他教你武功。”
少年转过身，脸色有些焦黄，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英气。他手里拿着块粗布帕子，快步走过来递给她，掌心带着练拳后的热意：“师妹，别怕。桃花岛的功夫不难，我教你。”阳光穿过桃花瓣，落在他发梢，梅超风接过帕子，忽然觉得，那些浸在血泪里的日子，好像真的能被这暖风吹散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