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提着灯笼穿过御花园,青石板上露水未干。她脚步忽然一顿,假山后传来细微响动。袖中银针滑落掌心,却见黑影掠过月光,竟是只夜栖的雀儿。
"郡主好警觉。"萧景珩从回廊转出,玄色衣摆扫过残花。他手中折扇轻敲掌心,目光落在她握针的指节上,"昨夜刺客用的也是这种细针。"
沈清梧垂下手,银针隐入袖中阴影:"殿下深夜在此赏月?"她记得清楚,方才那道黑影分明是往冷宫方向去了。
太子不答,反手展开折扇。绢面墨迹在灯下隐约可辨,竟是半阙《长恨歌》。沈清梧心头微震,这词句原是当年她与父亲书房论诗时最爱诵读的。
"父皇今日召见户部尚书。"萧景珩忽而说起朝事,"说是前朝粮仓账目不清。"他踱近两步,松烟墨香混着夜露气息扑面而来,"郡主觉得,该当如何查证?"
沈清梧望着他靴尖沾着的泥痕。太子向来爱惜衣履,这般狼狈模样倒是少见。她想起今晨朝议时,自己提及旧地田亩之事,萧景珩执笔批注的眉眼竟与少年时读书时一般无二。
"殿下可是去过冷宫?"她突然开口。
折扇倏地合拢。萧景珩眸光暗了暗:"本宫听闻那里闹鬼。"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你若要去,记得带个会武的侍女。"
沈清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墙拐角,忽觉掌心刺痛。方才紧握银针太过用力,血珠正顺着腕间金镯缓缓下滑,在月光下凝成一道细线。
翌日赏花宴上,柳婉儿举着琉璃盏浅笑:"太子妃近日可常去冷宫?"她鬓间步摇晃得厉害,倒映着满园春色,"那地方阴气重,听说前朝德妃就是..."话音未落,酒盏突然倾斜,琥珀色的琼浆泼在素纱裙裾上。
沈清梧不动声色收回指尖。方才趁人不备,她已将银针挑进柳婉儿的织金椅垫。果然见侧妃面色发白,想来是小腿被扎了个透。
暮色四合时,冷宫残瓦泛着青灰。沈清梧拂开蛛网,金簪挑开暗格机关。羊皮卷轴入手冰凉,却听见身后轻响。她旋身反手甩出银针,却被凌空截住。
"你的针法还是这般快。"萧景珩接住三枚银针,指尖微微发颤,"但今晚月色太暗。"他另一只手按着腰间剑柄,袖口有新鲜血迹。
沈清梧瞥见他颈侧伤口,突然记起昨日刺客黑衣上的金线纹样。那是御前亲卫才有的标记。她攥紧羊皮卷,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殿下是在冷宫受伤?"她上前半步,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槐花。
萧景珩没有退开。月光淌过他眉骨,照见眼底从未示人的疲惫。沈清梧忽然想起及笄那年,太子送来一匣新雪般的绫罗,说是江南贡品。那时她嫌他高傲,故意将礼单撕得粉碎。
此刻他衣襟微敞,锁骨处赫然一道淡疤。沈清梧记得真切,那是五年前他替皇帝挡下刺客的证据。当时满朝称颂,唯独她觉得这人太过愚蠢。
"为何要救我?"她终于问出藏了多年的话。
萧景珩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薄衫,她能感受到下方有力的心跳。远处更鼓惊破寂静,他松开手时,一片槐花瓣落在她发间。
"因为你是沈清梧。"他说完便消失在断壁残垣间。
沈清梧站在原地,直到晨光染亮瓦片。怀中羊皮卷还带着体温,上面密纹符号忽然变得清晰——竟是前朝密语写就的遗书。她怔怔望着朝阳升起,恍惚听见遥远记忆里少年的声音:"清梧,你看这株海棠..."
沈清梧转身时被萧景珩攥住手腕。他拇指无意识摩挲她脉搏,像是确认她真实存在。
"冷宫残瓦下埋着前朝密信,你可知晓?"她试探着问。
太子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今晨禁军统领呈上来的。"玉色青白,刻着半阙《长恨歌》的纹路,"刺客的银针淬了断肠草。"
她盯着玉佩看了许久。当年父亲书房里就有这么一块,后来莫名不见了。如今这枚却在萧景珩手中,倒像是冥冥中有天意。
"殿下可信我?"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
萧景珩忽然低笑:"你竟也会问这种话。"他转身走向殿门,玄色衣摆扫过门槛,"若不信你,此刻你该在大理寺狱中。"
沈清梧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案上羊皮卷不知何时滑落,露出密密麻麻的字迹。她蹲下身捡起,指尖突然顿住——某行小字写着"梧桐泣血,方得始终"。
这是父亲常用的暗语。那年她及笄,他曾亲手教她破译。可那时他眼中有泪光闪动,说女儿大了终要远嫁。
暮春的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案上的密信。沈清梧追出去时,正看见柳婉儿的侍女捧着药碗从偏殿出来。瓷碗边缘残留着褐色药渍,空气中飘着一丝苦涩。
"太子妃娘娘身子不适,太子特地吩咐..."侍女话未说完,沈清梧已径直走进内殿。
柳婉儿斜倚在贵妃榻上,面色苍白如纸。见她进来,慌忙将什么藏进袖中。沈清梧只瞥见一角泛黄的纸张,与昨夜密信竟是同样的质地。
"妹妹可是病糊涂了?"她不动声色地伸手探向柳婉儿额头,指尖掠过她腕间红绳,"这般发热,太医怎么说?"
柳婉儿触电般缩回手,瓷碗应声落地。褐色药汁渗进地毯的瞬间,沈清梧看清她袖中藏着的半截信笺——与冷宫羊皮卷上的密语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