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紧谢景行往杏花林深处跑,夜风卷着花瓣扑在脸上。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指尖在我掌心反复描摹那四个字。
追兵的喊杀声忽然消失了。整片林子陷入诡异的寂静。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照出满地朱砂色的花瓣。
谢景行胸口的印记在发烫,像要烙进我的血肉。
"遥遥。"他睁开眼,这次是真的醒了。声音沙哑,眼神却清明。我踉跄着停住脚步,看他嘴角勾起熟悉的笑:"你还是用了镜子。"
我想说话,却被他手指抵住唇。他轻轻摇头:"别问。现在别说。"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
谢景行忽然坐直身子,把我搂进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和冷宫里那株白梅的味道一样。
"你看。"他指着前方。
杏花深处有间小屋,窗纸上晃动着人影。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遥遥乖,莫怕。"
我浑身发抖,那是我五岁前的记忆。谢景行的手指抚过我耳后,那里空空如也。朱砂痣不见了。
"你到底是谁?"我终于问出口。
他笑了,眼尾弯出温柔的弧度:"我是你的夫君啊。"
可话音未落,胸口的印记突然暴涨,他闷哼一声,喉头涌出血沫。我慌忙扶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透明。
月光穿过我的手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具身体...不是真的?
杏花林开始扭曲,小屋的窗户映出两道人影。穿红衣的女人抱着个女童,耳后朱砂痣清晰可见。那分明是我,却又不是我。
"遥遥!"
我猛地回头,看见阿芜从林子另一头冲出来。她满身是血,手里还握着断刀。
谢景行把我推开,站起身来。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像是回到了大婚那夜。
我听见他说:"你来晚了。"
阿芜举起刀:"太子爷..."
"闭嘴。"他打断她,转身朝我走来,"遥遥,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要把什么压进瞳孔深处。
我后退一步:"这不是家。"
他脸上的笑纹裂开:"可你本该在这里。"
手指突然掐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当年你说要走,现在想反悔了?"
我痛得咬破嘴唇。阿芜的刀已经劈过来,他抬手格挡,血溅在我脸上。
他恍若未觉,继续说:"你看,杏花开得多好。你不是一直想回来吗?"
我拼命摇头:"这不是真的。"
"真不真..."他忽然松开手,整个人踉跄着往后仰去。胸口的印记炸开,化作无数细线在他皮肤下游走。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抠进泥土。
他嘴里喃喃自语:"...不能...控制..."
杏花林剧烈摇晃,小屋的窗纸映出更多人影。穿红衣的女人抱着女童走出来,身后跟着无数相似的面孔。
她们耳后都没有朱砂痣。
我终于明白真相。我不是替身,而是复制品。是某个记忆里的影子,被强行赋予了血肉。
谢景行突然抓住我手腕,指尖冰凉:"别信他们。你是真的。"
他吐出一口黑血:"只有你能救我..."
阿芜的惊呼声中,我看见自己的手掌浮现出墨色纹路。和谢景行胸口的一模一样。
"画..."他喘息着,手指在我掌心划动,"快画..."
我盯着那墨色纹路,眼泪砸在手上。那些纹路像是活了一样,顺着血管往上爬。
远处孩童的笑声更近了。杏花林深处的小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门缝里伸出来。
"遥遥..."谢景行声音越来越弱,"别信镜子..."
他的手指在我掌心最后划了一下。还是那四个字——"长乐未央"。
我低头看着他。他闭着眼睛,脸色青灰,嘴唇发紫。胸膛微弱起伏,像是随时都会停止。
阿芜跌坐在地上,气息微弱。她的血染红了裙摆,也染红了脚下的杏花。
"阿芜..."我转头看她,"为什么..."
她嘴角带血,朝我笑了笑:"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她没回答,目光落在谢景行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杏花纷纷扬扬落下。我抱起谢景行,他的头靠在我肩上,温热的血渗进我的衣襟。
远处孩童的笑声突然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只有谢景行微弱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急促的心跳。
杏花林深处的木屋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我望着谢景行苍白的脸,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他胸口的印记。那团暗红像是活物般扭动,烫得我指尖发颤。
"别碰那里。"阿芜挣扎着爬过来,断刀插在泥里支撑身体。她的裙摆浸透了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他会痛。"
谢景行忽然睁开眼,瞳孔里浮着一层灰雾。他抓住我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声音沙哑:"遥遥,帮我..."
掌心传来灼烧感,那些墨色纹路突然活过来似的往我手臂蔓延。我想要抽手,却被他死死扣住。
"画..."他咬着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快画..."
身后传来吱呀声,木屋的门不知被什么力量推开了一条缝。腥风扑面而来,混着奶香味的腐烂气息让我胃部翻涌。透过门缝,我看见一双沾着泥巴的小脚丫正轻轻摇晃。
"太子爷..."阿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突然扑过来想掰开谢景行的手,"您清醒点!"
谢景行猛地转身,五指成爪直取阿芜咽喉。我拽住他的衣袖,却被带得踉跄。他的指甲掐进阿芜脖颈,在雪白皮肤上留下四道血痕。
"你凭什么碰她?"他的声音变了调,像是两个声音在同时说话,"她该是我的..."
我拼命扯他胳膊,终于让他松了手。阿芜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脖颈上的伤痕渗出黑血。
"看着我。"谢景行转过身,双手捧住我的脸。他的手掌滚烫,带着令人眩晕的药香,"你愿意留下来吗?永远陪着我。"
我摇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那些墨色纹路已经爬到手肘,像蛛网般向全身扩散。胸口开始发闷,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噬心脏。
"你看这杏花开得多好。"他指着满地朱砂色的花瓣,眼里闪着病态的光,"当年你说要走,现在想反悔了?"
记忆突然刺痛。五岁前某个春夜,母亲也是这样抱着我说"遥遥乖,莫怕"。可那时杏花还没开,庭院里明明种着腊梅。
"不对..."我推开他往后退,"那年是冬天..."
谢景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喉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额角渗出血珠。那些墨色纹路在他皮肤下游走,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撑爆。
木屋突然剧烈晃动,门完全敞开了。腥风中飘来稚嫩的童谣声,我看见无数双沾着泥巴的小脚丫从门里涌出来。月光下,那些孩子穿着褪色的红肚兜,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牙齿。
"妈妈说..."最前面的孩子歪着头,黑洞洞的眼睛望着我们,"要带新姐姐回家..."
谢景行突然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勒断我的肋骨。他的泪滴在我颈侧,烫得像火。
"别怕。"他在颤抖,整个身子都在痉挛,"只要画完...就能永远在一起..."
我感觉到后背的墨色纹路开始发烫,那些游走在皮肤下的暗线正在与他的印记共鸣。远处的童谣声越来越响,混着谢景行断断续续的呢喃:
"长乐...未央..."
木屋的地面突然塌陷,我们坠入一片漆黑。失重中,我听见阿芜的尖叫和孩童们尖利的笑声。谢景行的手始终没有放开,那些墨色纹路在黑暗中发出幽光,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坠落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我听见水声。潮湿的空气裹着莲叶的清香扑面而来,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石桥上。对岸垂柳依依,掩映着朱红大门。
谢景行还在抱着我,但他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我低头看他,发现他的脚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松开手,抚摸我耳后空空的位置。月光下,他的指尖泛着青灰:"你真的不记得了?"
涟漪在水面荡开,我看见倒影里自己胸前的墨色纹路突然亮起。那些蜿蜒的线条开始重组,渐渐拼凑出四个字的轮廓。
"长乐未央..."我喃喃重复,却发现这次的笔画不一样。
多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