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湾的火焰渐渐被扑灭,只余下呛人的浓烟和焦糊味。虫潮早已退去,月光重新笼罩这片废墟,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意与诡异。鬼婆婆那句尖锐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幸存的几人耳边。
“她是谁?!她的血…她的脸…你从哪弄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昏迷的苏棠和一脸高深莫测的崔七身上。谢宵更是心头巨震,联想到沈砚昏迷中的呼唤和苏棠剜心饲蛊的决绝,一个模糊却惊人的念头浮现出来。
崔七慢条斯理地点燃了破陶碗里的烟丝,劣质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老毒物,活了这么多年,眼神倒还毒。”他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看向鬼婆婆,“看出来又如何?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小丫头罢了,命硬,阎王不收。”
“放屁!”鬼婆婆藤杖猛地一顿地,激起一小片尘土,“‘焚心蛊’的引子!寻常血脉岂能撼动‘阴煞腐心’?她的血里…有‘涅槃烬’的味道!还有这张脸…像…太像了!”她死死盯着苏棠,浑浊的独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当年‘药王谷’被‘圣教’付之一炬,‘涅槃烬’失传,‘棠溪’那个贱人也被烧得渣都不剩…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还有后人?!”
‘药王谷’!‘涅槃烬’!‘棠溪’!
这些尘封多年、带着血与火气息的名字,如同重锤砸在谢宵心上!漕帮消息灵通,他隐约知道二十年前武林中曾有一个神秘的‘药王谷’,以绝世医术和奇药闻名,却在一夜之间被神秘势力灭门,谷主‘药仙’棠溪及其独女葬身火海,成为武林悬案。难道…竟与‘圣教’有关?而苏棠…竟是‘药王谷’遗孤?!
崔七吐出一个烟圈,眼神晦暗不明:“像谁?棠溪那丫头?嘿…老毒物,你当年不也惦记过‘药王谷’的宝贝?可惜啊,去晚了,只捡了点灰烬回来炼你的毒虫子吧?这小丫头…身上可没半点内力,就是个普通仵作。至于血…”他瞥了眼苏棠,“兴许是当年谷里哪个药童侥幸逃出,流落江湖,生下的后代,血脉残留了一丝药性罢了。‘涅槃烬’?别做梦了,那东西早跟着棠溪化成灰了。”
“不可能!”鬼婆婆嘶声道,情绪激动,“普通血脉残留的药性能压制‘阴煞腐心’?能短时间逆转蛊性?崔老鬼,你瞒不过我!她的血…她的血是活的‘药引’!是‘圣教’梦寐以求的东西!你把她弄到这里来,是想喂给这小子,还是想引出更大的祸事?!”她枯爪指向沈砚。
提到‘圣教’,鬼婆婆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刻骨的忌惮和恨意。
谢宵心头一凛!原来苏棠的特殊之处,竟可能招致‘圣教’的觊觎!他立刻横身挡在苏棠前面,沉声道:“前辈,苏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更是沈大人拼死也要护住的人!无论她身世如何,此刻她重伤垂危,沈大人更是命悬一线。还请前辈看在同属江湖一脉,援手相救!”
崔七也接口道:“老毒物,废话少说。这小子中了‘阴煞腐心’,寒气蚀心,蛊虫噬髓,老子用金针锁脉吊着他一口气,但最多七天!这小丫头剜心饲蛊,元阳大损,也拖不了多久!你‘百虫窟’里那口‘寒玉血池’和养在池底的‘天山玉蟾’,是眼下唯一能暂时稳住他俩、争取时间的法子!救还是不救?给句痛快话!”
‘寒玉血池’?‘天山玉蟾’?
谢宵和铁桨王听得心头一震。这都是传说中只存在于毒物典籍里的奇物!
鬼婆婆那只独眼在崔七、谢宵、苏棠、沈砚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苏棠苍白却依稀透着某种熟悉轮廓的脸上,眼神复杂至极。她似乎在挣扎,在权衡。对‘圣教’的忌惮,对往事的惊疑,对苏棠血脉的觊觎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崔七烟锅里的烟丝在滋滋燃烧。
终于,鬼婆婆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冷哼:“桀桀…崔老鬼,你倒是会算计!想用老婆子的寒玉池和玉蟾救人?可以!”
她藤杖一扬,指向废窑湾最深处,那片连月光都难以渗透、藤蔓如蟒蛇般缠绕的黑暗区域:“带他们跟我来!能不能撑过去,看他们的造化!不过…”她那只独眼再次锁定苏棠,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这小丫头…伤好后,老婆子要取她一碗心头血!研究研究!”
“不行!”谢宵断然拒绝,“苏姑娘已是油尽灯枯,再取心头血必死无疑!”
“哼!由不得你!”鬼婆婆拐杖一顿,一股无形的阴冷气势散开,“要么跟老婆子走,要么你们现在就带着两个死人滚出去,等着‘无面傀’杀个回马枪!”她转身,拄着藤杖,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那片黑暗。
“东家…”铁桨王看向谢宵,又看看气息奄奄的两人。
崔七掐灭烟头,扛起沈砚:“走吧!老毒物虽然乖戾,但说话算话。取了心头血也未必就死,总比现在死强!”
谢宵看着鬼婆婆没入黑暗的背影,再看看背上气若游丝的苏棠,钢牙紧咬,眼中闪过决绝:“跟上!”他背起苏棠,铁桨王搀扶着踉跄的鹰眼张,水鬼陈六被留在原地由崔七简单处理毒伤,几人紧随鬼婆婆,踏入那片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窑群。
通道狭窄、曲折、向下延伸。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药味与腐败气息的奇异味道。墙壁上布满滑腻的苔藓,黑暗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爬行。鬼婆婆手中的虫笛偶尔发出低低的呜鸣,那些声音便迅速远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出现在眼前!石窟中央,是一个约莫丈许方圆的池子!池水并非透明,而是一种诡异的、半凝固般的暗红色,如同浓稠的血浆,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池水表面氤氲着淡淡的血色雾气,池壁是一种莹白如玉的寒玉,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冷光。
最惊人的是,在血池中央,一块凸起的黑色礁石上,赫然趴伏着一只通体雪白、晶莹剔透、如同冰雕玉琢的蟾蜍!它只有巴掌大小,双目紧闭,身体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引得池中血色雾气翻涌,一股精纯至极却又带着诡异阴寒的气息弥漫开来——正是传说中的疗伤圣物,却也蕴含剧毒的“天山玉蟾”!
“嘶…”饶是见多识广的谢宵,也被这诡异而壮观的景象震撼得倒吸一口凉气。
“男的,剥去上衣,放入血池,胸口没入血水!女的,放在池边寒玉台上!”鬼婆婆命令道,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
崔七二话不说,迅速剥去沈砚的上衣,露出精壮却布满伤痕的上身,以及那狰狞的琵琶骨伤口和左胸搏动的暗金纹路。他与铁桨王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沈砚沉入那如同血浆般的池水中。
“噗通…”
沈砚的身体没入血池的刹那,池水仿佛被激活!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剧烈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浓郁的血腥气和寒气扑面而来!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黑色的寒气如同活物般从沈砚周身毛孔被逼出,汇入血水中!他左胸的暗金纹路骤然亮起,仿佛在与池水中的某种力量对抗、吞噬!
“呃啊…”昏迷中的沈砚发出极度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抽搐,脸色瞬间变得青黑交替!
“大人!”谢宵心头一紧。
“别动!”崔七按住他,“血池在强行抽取他体内的阴煞寒气!痛苦是必然的!玉蟾在调和药力,护住他心脉!能不能扛住,看他自己!”
另一边,鬼婆婆已经走到池边一块光滑的寒玉台前。谢宵小心翼翼将苏棠放下。玉台触手冰凉刺骨。鬼婆婆枯爪伸出,快如闪电地扒开苏棠心口被血浸透的布条,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色,寒气萦绕!
“好狠的丫头…对自己倒是舍得下刀…”鬼婆婆嘶哑道,浑浊的独眼近距离审视着伤口和流出的血液。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一点苏棠心口的血,放在鼻尖嗅了嗅,眼中精光更盛,喃喃道:“…错不了…虽然稀薄…但这味道…是‘涅槃烬’稀释后的气息…奇了…真是奇了…”
她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玉瓶,倒出些许粘稠如蜜、散发着辛辣异香的黑色药膏,涂抹在苏棠心口的伤口周围。药膏触及肌肤,发出“滋滋”轻响,黑紫色的寒气竟肉眼可见地消散了一些!
“这是老婆子压箱底的‘蚀阴膏’,专克寒毒。”鬼婆婆解释了一句,又看向池中的沈砚,眉头紧锁,“光靠血池被动抽取太慢!这小子撑不到七天!崔老鬼,你金针锁脉,只能护住一时!需要更强的外力激发玉蟾的药性,主动引导血池之力,冲击他心脉蛊毒!”
“更强的外力?”崔七皱眉,“老毒物,你想干什么?”
鬼婆婆那只独眼转向趴在礁石上沉睡的玉蟾,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和决绝:“唤醒玉蟾!让它全力释放‘玉髓寒精’!但…需要至纯的阳刚引子!这小子内力虽刚猛,但被蛊毒压制,此刻如同死水!需要…”她目光如电,猛地射向谢宵!
谢宵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体内修习的是至阳至刚的漕帮秘传内功!
“东家不可!”铁桨王急道,“玉髓寒精霸道无比,强行引导需消耗巨大内力,还可能被寒气反噬!”
谢宵看着池中痛苦翻滚的沈砚,又看看玉台上气息微弱的苏棠。苏棠拼死剜心饲蛊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毫无犹豫:“前辈,该怎么做?谢某万死不辞!”
鬼婆婆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小子,有种!站到池边礁石上!手掌抵住玉蟾背部!将你的内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记住,要至阳至纯,绵长不绝!中途若断,前功尽弃,这小子立毙当场!你也会被寒气侵体,重伤难愈!”
谢宵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露出精壮的上身,纵身跃上血池中央那块黑色礁石!礁石湿滑冰冷。他盘膝坐下,伸出双掌,缓缓按向那只沉睡的、散发着恐怖寒气的冰玉蟾蜍!
就在他掌心即将接触玉蟾冰冷躯体的瞬间——
“等等!”鬼婆婆突然厉喝一声,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血池中沈砚剧烈挣扎时,无意间甩动左臂露出的…肩膀后侧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那里,被污血和池水浸染的肌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线条古拙奇异的暗金色印记!形状…竟隐约像一只振翅欲飞、被荆棘缠绕的凤凰?!
鬼婆婆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剧震!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印记,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某种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刺破石窟的死寂:
“囚凰印?!他…他竟然是‘药王谷’当年那个…那个被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