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相抵的瞬间,夜惊鸿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灵力的滞涩。
沈清辞的剑本该如霜刃断水,此刻却在触及她衣襟时微微一偏,带起的气流只扫落了她发间一枚玉簪。青丝如瀑散开,缠上她唇边勾起的笑,竟有几分妖异的艳。
“沈仙尊这是……怜香惜玉?”她手腕翻转,噬灵咒的黑气顺着剑脊爬向他手背,却在离他肌肤寸许处,被一层极淡的冰雾挡下。
沈清辞面无表情地收剑,白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没看她,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周逸尘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宗门戒律,自有惩处。”
周逸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向他身后:“沈仙尊明鉴!此女身怀禁忌术法,残害同门,若不严惩,何以正视听?”
夜惊鸿嗤笑一声,故意抬脚碾过他掉落在地的储物袋,里面滚出几枚沾着灵力波动的玉佩——她认得,那是去年被周逸尘“废去修为逐出师门”的外门弟子之物。
“严惩?”她歪头看向沈清辞,眼底的狡黠像淬了毒的钩子,“还是说,清霄宗的规矩,只惩明面上的‘恶’,不惩暗地里的‘脏’?”
沈清辞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月光恰好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他知道夜惊鸿在说什么。周逸尘这些年借着“清理门户”的名义,不知吞了多少弟子的修为,宗门上下不是不知,只是没人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包括他自己。
“与你无关。”他淡淡道,声音冷得像山巅的雪,“今日之事,我可以当没看见。”
夜惊鸿挑了挑眉。她原以为会等来一场生死搏杀,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纵容。这清冷仙尊,比她想象中有趣得多。
“当没看见?”她向前一步,故意凑近他,吐气如兰,“沈仙尊就不怕我转头把周长老这‘好事’捅出去,让清霄宗的脸丢尽?”
沈清辞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她唇畔那抹若有似无的血迹上——那是刚才周逸尘挣扎时,被她指甲划破皮肤溅上的。他的视线顿了顿,竟鬼使神差地想起方才剑锋扫过她发丝时,闻到的一缕极淡的、类似曼陀罗的冷香。
“随你。”他移开目光,转身看向周逸尘,“带他去戒律堂。”
周逸尘惊叫起来:“沈仙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
话没说完,就被沈清辞甩来的一道灵力捆了个结实。那灵力带着刺骨的寒意,显然没留半分情面。
夜惊鸿靠在廊柱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清辞押着周逸尘离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衣下摆扫过青石板,悄无声息,却像在她心湖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这沈清辞,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放走她,又拿下周逸尘,看似守着正道规矩,实则每一步都在踩线。
“有意思。”她舔了舔唇角,将那枚沾了血的玉佩踢回储物袋,转身没入后山的黑暗里。
沈清辞将周逸尘交给戒律堂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守堂的长老见他亲自押人来,还捆得如此严实,不禁咋舌:“沈师侄,这是……”
“周长老私吞弟子修为,证据确凿。”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按律处置。”
长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触及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意时,把话咽了回去。这位沈仙尊虽一向清冷,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人觉得莫名的压迫。
离开戒律堂,沈清辞没有回自己的居所,反而走向了宗门禁地。
禁地入口的石碑上刻着“非宗主亲允不得入内”,他却只是抬手按在碑上,指尖灵力流转,那坚硬的玄铁竟泛起一层薄冰,悄无声息地裂开一道缝隙。
这是他第三次破例踏入这里。
禁地里藏着清霄宗历代封禁的典籍,其中就有关于“鬼谷噬灵术”的记载。前两次他只是匆匆翻阅,而这次,他径直走到最深处的书架前,抽出了那本封面早已泛黄的《异术考》。
书页翻开,关于噬灵术的描述映入眼帘——“以怨为引,以血为媒,吞噬他人灵力化为己用,修炼者易遭心魔反噬,终成疯魔……”
他的指尖停留在“心魔反噬”四个字上,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夜惊鸿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方才施展噬灵术时,黑气虽盛,却并无失控之兆,显然已将这禁忌术法练到了一定境界。可越是精进,反噬的风险就越大,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是沈清辞,是正道标杆,怎能为一个邪魔外道的安危动念?
可不知为何,昨夜她被周逸尘剑气扫中肩头时,那瞬间蹙起的眉尖,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就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他维持了三十年的冰封。
“荒唐。”他合上书,指尖却微微发颤。
转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铜镜——镜中的青年白衣胜雪,面容依旧清冷,可仔细看去,左眼的眼底竟浮着一丝极淡的墨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染上了痕迹。
他指尖抚上眼睑,那里的皮肤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凉意。
这就是破戒的代价么?
他明明清醒地知道,对夜惊鸿的纵容是错的,是在一步步走向深渊,可当看到她在黑暗中如烈火般燃烧的模样时,心底竟会生出一丝……向往。
沈清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尽数敛去。他将《异术考》放回原处,转身离开了禁地,仿佛从未踏足过。
只是没人知道,他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了一枚从周逸尘储物袋里掉出来的、刻着鬼谷印记的残破令牌。
三日后,周逸尘被废去修为逐出宗门的消息传遍清霄宗。
没人知道是谁揭发的,只听说证据是戒律堂在他居所搜出来的。弟子们私下议论纷纷,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暗自心惊——能让沈仙尊亲自出手拿下的人,背后定然藏着更大的秘密。
夜惊鸿坐在后山的树梢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议论声,笑得眉眼弯弯。
她就知道,沈清辞不会让她失望。
这个清冷仙尊,看似站在云端,脚下却早已踩着一片摇摇欲坠的浮冰。而她,不介意做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沈清辞……”她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轻声呢喃,“你说,我们谁先掉下去?”
话音刚落,一阵极淡的灵力波动自身后传来。她猛地回头,只见一袭白衣的沈清辞不知何时站在了树下,正静静地看着她。
晨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竟有种奇异的破碎感。
“你在等我?”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
夜惊鸿从树上跃下,落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衣上的松香。她仰头看他,眼底的狡黠几乎要溢出来:“是啊,来谢沈仙尊帮我报仇。”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她肩头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沉默片刻,递出一个小玉瓶:“伤药。”
夜惊鸿挑眉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竟是用万年雪莲炼制的疗伤圣药,寻常弟子连见都见不到。
“沈仙尊对我这么好?”她故意凑近,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就不怕引火烧身?”
沈清辞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平淡:“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
“哦?”夜惊鸿笑了,“那沈仙尊可得看好了,我能做的事,还多着呢。”
她说完,转身便走,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乘着风传入他耳中:
“下次见面,我给你带份‘大礼’。”
沈清辞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晨光将他的影子缩短,落在地面上,那抹潜藏在眼底的墨色,似乎又深了一分。
他知道,她口中的“大礼”,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他,竟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