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霄宗的晨雾总带着三分仙气，七分冷意。沈清辞立于观星台，指尖掐算着近日星象，眉头微蹙——七杀星偏移，隐隐与紫微星相冲，似有血光之灾。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他座下大弟子林砚，捧着一卷卷宗躬身道：“师尊，山下传来消息，南境数座小镇接连被屠，手法与鬼谷禁术‘噬魂’如出一辙。各大门派已联名上书，求宗主下令，用诛灵阵围剿鬼谷旧址。”
沈清辞没有回头，声音淡得像雾：“证据呢？”
“现场留下了这个。”林砚递上一块染血的玉佩，玉质剔透，上面刻着半个“鸿”字。
沈清辞的指尖触到玉佩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这玉佩他认得，是夜惊鸿常挂在腰间的饰物，上次在藏经阁匆匆一瞥，他便记在了心里。可这“噬魂”禁术阴损至极，需以万人生魂为祭，夜惊鸿虽狠戾，却从不染指无辜——当年鬼谷被围剿时，她甚至为了护住谷中几个凡童，挨了正道三掌。
“查过死者身份了？”他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那半个“鸿”字，墨色的纹路在皮肤下隐隐躁动。
“查了，”林砚声音低了些，“皆是十年前参与过围剿鬼谷的散修家族。”
沈清辞眸色微沉。不是无辜者，是复仇。可谁会用“噬魂”这种禁术？夜惊鸿的手段向来直接，不屑用此等容易引火烧身的法子。
“宗主那边怎么说？”
“宗主已应允各派，三日后在鬼谷旧址布诛灵阵。还说……若沈师叔查到那魔女踪迹，不必请示，可就地斩杀。”林砚说着，偷偷抬眼打量师尊神色。
观星台的风忽然冷了几分。沈清辞将玉佩收入袖中，转身时，眼底已恢复惯常的清冷：“知道了。你先下去，此事我自有安排。”
林砚应声退下，走至台口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句极轻的话：“告诉宗主，诛灵阵的阵眼需换方位，按原图布置，恐伤及无辜。”
林砚一愣，回头时，沈清辞已重新望向星空，衣袂翻飞如谪仙，仿佛刚才的叮嘱只是幻觉。他怎知宗主给的阵图有问题？又怎知新的阵眼方位？
林砚满腹疑惑地离去，观星台上只剩沈清辞一人。他抬手按住左手手背，那里的墨纹正隐隐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肤而出。
三日后布阵。夜惊鸿若要复仇，定会去鬼谷旧址。那些人算准了她的性子，用“噬魂”栽赃，再以诛灵阵围杀，步步都是死局。
而他，是局中人，亦是唯一能破局的人。
沈清辞从袖中取出那卷《上古阵法秘录》，翻至“锁魂阵”一页。书页上“心头血为引”几个字被他用朱砂圈了出来，墨迹边缘微微发皱，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心头血，修士本命精血，损之则修为倒退，重则伤及道基。夜惊鸿若用此法，即便破了诛灵阵，也会沦为各派砧板上的鱼肉。
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沈清辞合上秘录，转身时，眼底那抹墨色比往日更深。他走向内室，取了一把银匕首，寒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三日后，鬼谷旧址。
残垣断壁间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十年前的血似乎还浸在土壤里，踩上去脚下发黏。夜惊鸿一袭红衣立在废墟中央，手里把玩着一枚头骨，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
“用‘噬魂’术栽赃我，倒是比周逸尘那蠢货聪明些。”她轻嗤一声，目光扫过四周暗藏的灵力波动——至少有五派高手布下结界，将整个旧址围得密不透风。
她故意现身，就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周逸尘已死，那叛徒和沈清辞的师尊总该露面了吧？
“魔女夜惊鸿，残害同道，罪该万死！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诛灭你这鬼谷余孽！”一声厉喝响起，各派修士从暗处涌出，手中法宝齐亮，灵光冲天。
夜惊鸿挑眉，刚要动手，脚下忽然亮起红光——诛灵阵已启动。血色符文顺着地面蔓延，结成一张张巨网，将她困在中央。阵眼处传来浑厚的灵力，竟是由三位化神期修士联手催动。
“倒是下了血本。”夜惊鸿指尖凝起黑气，却发现阵法自带净化邪力的功效，她的灵力刚触到符文，便被消融了大半。
“哈哈哈，此阵专克邪魔外道，你就等着被炼化吧！”为首的修士狂笑。
夜惊鸿眼神一冷，正要祭出保命的底牌，忽然瞥见阵眼东侧的符文有一瞬的紊乱。那处的灵力波动极淡，却带着她熟悉的清冷气息——是沈清辞！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动了阵眼？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阵网猛地收紧，血色符文刺透她的衣袖，在手臂上烙下灼烧般的痛感。夜惊鸿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
“看来，有人比你们更急着让我死。”她舔去唇角的血，目光扫过人群后方那道若隐若现的灰袍身影——那身形，像极了沈清辞的师尊，玄尘长老。
果然是他。
夜惊鸿眼中厉色乍现，忽然想起沈清辞藏在《锁魂阵》旁的那句话：“需以心头血为引，慎之。”
她现在没什么可慎的了。
指尖在掌心狠狠一划，殷红的血珠沁出，滴落在地。她掐动法诀，心头血顺着经脉逆行，灵力瞬间暴涨，竟压过了阵法的净化之力。黑气如藤蔓疯长，缠绕上血色符文，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她要破阵！快加强灵力！”阵眼处的修士嘶吼。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如流星般坠入场中。沈清辞落在夜惊鸿身边，白衣上沾着几点血迹，左手手背赫然一道血口，墨色的纹路正顺着伤口往外蔓延。
“你做什么？”夜惊鸿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刚才阵眼的紊乱，是他用心头血强行干扰的！
沈清辞没看她，只是抬手结印。他的灵力纯净而磅礴，此刻却带着一丝诡异的黑气，与夜惊鸿的心头血之力交织在一起，竟让锁魂阵的雏形在诛灵阵中悄然显现。
“沈清辞！你疯了？！”玄尘长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你竟与魔女同流合污？！”
沈清辞置若罔闻，只是看向夜惊鸿，眼底那抹墨色几乎要将瞳孔染透：“锁魂阵需双生血引，你的不够。”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夜惊鸿耳边。双生血引？那是要两人心头血相融，稍有不慎便会灵力相冲，同归于尽！
“你不怕死？”夜惊鸿攥紧拳头，掌心的血顺着指缝滴落。
沈清辞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足以让周遭的血腥气都温柔几分：“比起看着你死，我好像更怕……醒得太早。”
话音未落，他已握住她流血的手掌。两人的心头血在掌心相融，化作一道赤黑交织的光带，猛地冲向阵眼。
诛灵阵的血色符文剧烈震颤，锁魂阵的黑气如附骨之疽，顺着阵眼蔓延，将那三位化神期修士的灵力一点点吞噬。惨叫声此起彼伏，刚才还嚣张的各派修士，此刻竟连靠近都做不到。
玄尘长老看着那道白影与红衣交织的身影，脸色铁青，袖中手悄然捏碎了一枚传讯符。
夜惊鸿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清辞的灵力涌入体内，带着他独特的清冷气息，却又夹杂着一丝疯狂的灼热。她看着他手背蔓延的墨纹，忽然想起他藏在禁书里的那些批注，想起他替她挡暗器时染血的白衣，想起他在藏经阁说“别去”时沙哑的声音。
这个清冷到近乎寡情的仙尊，正在用最惨烈的方式，陪她坠向深渊。
“沈清辞，”她凑近他耳边，声音带着血腥味的滚烫，“你可知，与我为伍，你这身正道修为，这些清名，都会化为乌有？”
沈清辞侧头看她，眼底墨色翻涌，却映着她的红衣，亮得惊人：“早就是了。”
从他第一次为她藏匿秘录开始，从他偷偷绘制诛灵阵破解图开始，从他纵容自己眼底的墨色蔓延开始——他就不是什么清霄仙尊了。
他只是沈清辞，一个甘愿为她踏碎仙途的人。
双生血引彻底引爆，锁魂阵与诛灵阵在轰鸣中碰撞、湮灭。各派修士被气浪掀飞，玄尘长老见势不妙，早已没了踪影。
烟尘散尽时，废墟中央只剩下相拥的两人。夜惊鸿的红衣染血，沈清辞的白衣更是被墨色纹路爬满了大半，像一幅被侵蚀的水墨画。
“你那师尊，跑了。”夜惊鸿靠在他怀里，声音有些脱力。
“跑不掉的。”沈清辞低头，指尖拂去她脸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不像他自己，“血引已结，他身上的诛灵阵气息，我们能闻到。”
夜惊鸿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往日的清冷，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和墨色里清晰的她的影子。
她忽然笑了，抬手抚上他布满墨纹的手背：“沈仙尊，你这清醒的堕落，倒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趣多了。”
沈清辞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却奇异地与她的血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那便让这有趣，再久些。”
远处传来清霄宗的钟声，急促而愤怒，显然是玄尘长老搬来了救兵。
夜惊鸿挑眉：“走？”
沈清辞点头，揽住她的腰，足尖一点，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残阳如血的废墟尽头。
他的居所里，那卷《上古阵法秘录》还躺在书架深处，只是今日，旁边多了两枚交缠的玉佩——一枚刻着半个“鸿”字，一枚刻着半个“清”字，合在一起，正好是“清鸿”二字。
观星台的星象依旧紊乱，七杀星与紫微星的冲撞愈发明显。
这场以血为契的沉沦，早已没有回头路。而他们，似乎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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