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深处的灵气如潮汐般涌入洞府，沈清辞盘膝坐于寒玉床上，周身萦绕的混沌珠光芒忽明忽暗，左手腕间的墨纹却在无人察觉时，悄然爬上了小臂半寸。
他眉头微蹙，剑指掐诀试图稳住灵力流转，可每当混沌珠的五彩光晕触及那片墨色，便会激起一阵细微的震颤。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淬毒的石子，涟漪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滞涩。
“又在跟自己较劲？”
夜惊鸿斜倚在洞壁的晶石旁，指尖把玩着那面乾坤镜。镜面倒映出她妖冶的眉眼，金色流光在她掌心明明灭灭，却总被她刻意散出的魔气搅得支离破碎。她看着沈清辞紧绷的下颌线，忽然嗤笑一声，“你那正道的骨头，就这么容不得半分杂质？”
沈清辞睁眼时，眸中尚余灵力冲击的波澜，见她又在故意引动魔气试探，冷声道：“神器之力当用之于正，你总这般戏耍，当心反噬。”
“正？”夜惊鸿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石地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俯身时，发间的银饰擦过他耳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魔息，“灵幽仙子倒是正道楷模，此刻却在替我们挡刀。沈清辞，你敢说心里没半分快意？”
沈清辞的指尖猛地收紧。
他确实想起了灵幽仙子——那个总以“苍生为念”教导他的长辈，此刻正独自面对魔神的怒火。而他，这个本该承担一切的凌云宗首徒，却躲在这隐秘山谷里，靠着混沌珠与乾坤镜苟活。
这念头刚起，左手的墨纹便骤然发烫。
夜惊鸿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指尖突然抚上他的小臂。冰凉的触感落在那片墨色之上，沈清辞竟反常地没有躲开。
“你看，”她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甜，“它在回应你。就像你明明厌恶魔道，却偏要与我同行；明明信奉天道，却在灵幽仙子受难时，悄悄松了口气。”
“住口！”
沈清辞挥袖将她甩开，灵力激荡间，洞顶的钟乳石簌簌落了几滴冷水。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那片墨纹竟比刚才更深了些，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夜惊鸿被他推得踉跄，却笑得更艳：“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以为守住那点清冷自持，就能当一辈子的正道谪仙？可混沌珠选择了你，乾坤镜认了我，这本身就是对天道最大的嘲讽。”
她忽然抬手，乾坤镜在她掌心翻转，镜面映出沈清辞此刻的模样——白衣上沾着未褪的血痕，清冷的眉眼间凝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尤其是那蔓延的墨纹，像一道狰狞的符咒，正一点点吞噬他引以为傲的纯粹。
“你看这镜子多诚实，”夜惊鸿把镜面凑到他眼前，“它照得出你藏在冰山下的东西。那些不敢承认的私心，不能宣之于口的怨怼，还有……”她顿了顿，指尖划过镜面里他的唇，“对我这‘反派’的在意。”
沈清辞猛地阖上眼，灵力如潮水般涌入经脉。他想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碾碎，却听见混沌珠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那是它第一次在他强行压制心魔时，显露出抗拒的姿态。
“你在怕什么？”夜惊鸿的声音穿过灵力的屏障，像淬了蜜的毒针，“怕自己终究成不了救世的英雄？还是怕……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与我一起坠入深渊？”
沈清辞猛地睁眼，眸中已染了几分血色。他反手扣住夜惊鸿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若真成了魔，第一个便先杀你。”
“好啊。”夜惊鸿非但不惧，反而踮起脚，鼻尖几乎蹭到他下颌，“那你可得抓紧了。毕竟等我彻底掌控乾坤镜，说不定是我先把你这半吊子的‘堕落’，推得再彻底些。”
她说话时，故意将魔气顺着他的指缝渡过去。那股阴邪的力量刚触及沈清辞的经脉，混沌珠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竟主动将魔气卷入其中，化作一缕灰烟融进了他的灵力里。
沈清辞浑身一震。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缕魔气并未被净化，而是像颗种子，落在了他灵力最深处。而那片墨纹，竟在此时发出了微弱的红光。
夜惊鸿也愣住了。她本是想激怒他，却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神器与魔气共生，正道修士的体内，竟在主动接纳邪祟。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山风，卷起远处隐约的雷鸣。那是魔神的气息在逼近，比之前更加狂暴。
沈清辞缓缓松开手，看着自己的左手。那片墨纹已经平息下去，却在皮肤表面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像一道洗不掉的疤。
“或许……”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我们都错了。”
夜惊鸿挑眉：“哦？沈大修士终于想通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眼。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压制那些翻涌的念头，而是任由混沌珠的光芒与那缕潜藏的魔气相互缠绕。
洞外的雷声越来越近，而洞府深处，沈清辞的灵力流转间，第一次泛起了极淡的、近乎墨色的光晕。
夜惊鸿看着他平静下来的侧脸，忽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她摩挲着乾坤镜的边缘，镜面里映出的，除了她自己，还有那个正在悄然蜕变的清冷身影。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再也回不去了。就像那片蔓延的墨纹，就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而这，或许才是魔神最恶毒的算计——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让光明与黑暗在一个人心里纠缠，便足以让这世间最坚定的道心，一步步走向清醒的沉沦。
山风穿过洞府的缝隙，带来了远方厮杀的余音。沈清辞的睫毛颤了颤，左手的墨纹在光晕里若隐若现，像一枚即将破土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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