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在洞外炸响时,沈清辞的灵力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蜕变。
混沌珠的五彩光华不再试图排斥那缕被卷入的魔气,反而像遇到了久别重逢的伙伴,主动与之交缠。墨色的魔气起初还带着几分桀骜,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可每当撞上那温和却坚韧的五彩灵力,便会被悄无声息地抚平棱角,渐渐融成一股奇异的新流——既有混沌珠的磅礴浩瀚,又带着魔气特有的诡谲迅疾。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变化。不再是纯粹到近乎刻板的正道灵力,也并非全然阴邪的魔道气息,而是像昼夜交替时的那抹灰,模糊了界限,却又自成一体。
左手的墨纹在这股新流的滋养下,竟泛起了温润的光泽,不再是之前那种狰狞的刺目,倒像是与他的肌肤生在了一处,成了这股力量天然的印记。
“啧啧,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夜惊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她一直没走,就靠在不远处的晶石上,看着沈清辞周身那层淡淡的墨色光晕,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乾坤镜在她掌心微微发烫,镜面不住地流转着金色与黑色的光,像是在呼应洞府里这奇异的变化。她能感觉到,沈清辞身上的气息正在变得与她相似,不再是那种泾渭分明的排斥感,而是有了一种微妙的共鸣。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
眸中的血色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暗流在涌动。他抬起左手,看着那片已近乎融入肤色的墨纹,指尖轻轻拂过,没有预想中的抗拒,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契合感。
“感觉如何?”夜惊鸿走近几步,赤足踩过地面时,带起的魔息与他周身的新流轻轻碰撞,竟发出了细碎的嗡鸣,像是在打招呼。
“很奇怪。”沈清辞的声音很轻,“但……不坏。”
这三个字出口,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怔。放在从前,若有人告诉他,接纳魔气会是“不坏”的体验,他定会拔剑相向。可此刻,感受着体内那股更加强大、更加圆融的力量,他无法再说出“邪魔外道”这类斩钉截铁的评判。
夜惊鸿忽然笑了,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又有几分释然:“沈清辞,你看,放下所谓的正道枷锁,其实也没那么难。”
沈清辞没有反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正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墨色灵力,在阳光下流转时,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他想起了灵幽仙子的教诲,想起了凌云宗的清规,想起了那些曾被他奉若圭臬的“正道”二字。
可此刻,那些念头不再像从前那样清晰锐利,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他甚至能冷静地思考——灵幽仙子的“苍生为念”,是否也藏着对异己的不容?凌云宗的清规,是否真的能框定世间所有的对错?
左手的墨纹又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思索。
“魔神的气息更近了。”夜惊鸿忽然收敛了笑意,望向洞口的方向。那里的山风变得更加狂暴,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和令人心悸的威压,连洞府里的灵气都开始躁动不安。
沈清辞站起身,白衣在墨色光晕的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妖异。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着体内那股收放自如的新力量,眸色沉静:“灵幽仙子……怕是撑不住了。”
夜惊鸿挑眉:“你想出去帮她?”
沈清辞沉默了片刻。若是从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可现在,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灵幽仙子总是带着悲悯又不容置喙的眼神,是她一次次强调“正道修士当舍生取义”的教诲,是她将混沌珠交给他时,那句“莫要辜负苍生”的嘱托。
心头那点隐秘的快意再次浮现,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压制。
“她有她的道,我有我的路。”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混沌珠选择了我,不是让我重复别人的路。”
夜惊鸿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沈清辞既熟悉又陌生。他依旧清冷,可那清冷之下,多了些什么。是对过往的挣脱?还是对自身的坦诚?
“那你想走哪条路?”她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沈清辞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她掌心的乾坤镜:“这镜子,除了映照虚实,还有什么用?”
夜惊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不想再纠结于灵幽仙子的事。她把玩着乾坤镜,漫不经心道:“神器之力,岂止这点能耐。只是我现在修为不够,能调动的,不过十之一二。”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怎么?你想试试?”
沈清辞看着那面流光溢彩的镜子,又看了看自己左手的墨纹,忽然道:“你说,若混沌珠与乾坤镜合力,能否挡住魔神?”
夜惊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疯了?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未必是魔神的对手,还想合力挡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清辞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要的是这两件神器,我们躲不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夜惊鸿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得妖冶而张扬:“沈清辞,你果然变了。从前那个循规蹈矩的凌云宗首徒,可不会说这种‘不自量力’的话。”
沈清辞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是伸出手:“借你的镜子一用。”
夜惊鸿挑眉,却没有立刻递给他,反而将乾坤镜往自己怀里收了收:“凭什么?这可是我的东西。”
沈清辞看着她狡黠的眼神,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一缕墨色灵力渡到她面前。那灵力在空中盘旋一周,温顺地停在她指尖。
“以混沌珠之力为凭,如何?”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微妙的妥协。
夜惊鸿看着那缕与自己魔息隐隐共鸣的灵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她将乾坤镜递了过去:“成交。不过说好了,弄坏了,你得赔我。”
沈清辞接过乾坤镜,入手温润,与混沌珠的冰凉截然不同。他能感觉到镜子里蕴含的磅礴力量,只是被一层无形的壁垒封锁着,而那壁垒上,似乎缠绕着与夜惊鸿同源的魔气。
“你的魔气,能引动它多少力量?”他问。
“三成。”夜惊鸿道,“再多,就会被反噬。”
沈清辞点点头,握紧了乾坤镜,同时催动体内的混沌珠之力。五彩光华与墨色灵力同时涌入镜面,原本被魔气搅得破碎的金色流光,竟在混沌珠之力的牵引下,渐渐凝聚起来。
乾坤镜猛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洞府内的所有景象都被映照其中,连洞外狂暴的山风、远处的厮杀声,都清晰地投射在镜面上,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
更奇异的是,镜面上还浮现出无数细密的纹路,与沈清辞左手的墨纹隐隐呼应,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强大的气息。
“这是……”夜惊鸿瞪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乾坤镜显露出这般模样。
“神器之间,或许本就有联系。”沈清辞沉声道,他能感觉到混沌珠与乾坤镜之间正在建立一种奇妙的共鸣,“混沌珠包容万象,乾坤镜映照天地,若能将这两股力量融合……”
话音未落,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有座山峰轰然倒塌。紧接着,是灵幽仙子带着痛苦的闷哼,清晰地传入洞府。
沈清辞和夜惊鸿同时看向洞口。
那里的威压骤然增强,浓郁的魔气如同黑色的潮水,开始侵蚀洞府的结界,岩壁上的晶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她败了。”夜惊鸿的声音有些凝重,“魔神要进来了。”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将乾坤镜递给夜惊鸿,同时体内的力量运转到极致。墨色与五彩交织的光晕在他周身流转,左手的墨纹彻底亮起,如同活过来一般,爬上他的手背,蜿蜒向手肘。
“那就在这里,会会他。”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一丝奇异的火焰。那不是正道修士面对邪魔时的义愤填膺,而是一种……近乎期待的战意。
夜惊鸿接过乾坤镜,看着沈清辞此刻的模样,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还是那个沈清辞,可又真的不是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醒地接纳了体内的魔气,清醒地选择了一条背离过往的路。
这种清醒的堕落,竟比全然的黑化更令人心惊,也更……迷人。
她握紧了乾坤镜,周身的魔气不再刻意收敛,与沈清辞的墨色光晕相互呼应,在洞府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洞外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结界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魔神那带着狂傲与贪婪的笑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山谷之上。
“沈清辞,夜惊鸿,交出神器,本尊或可留你们全尸!”
沈清辞与夜惊鸿对视一眼。
他看到她眼底的兴奋与决绝。
她看到他眼底的沉静与……默契。
没有多余的言语,沈清辞抬手,混沌珠悬浮于半空,五彩与墨色交织的光芒冲天而起,撞向即将破碎的结界。
夜惊鸿同时催动乾坤镜,金色流光与黑色魔息缠绕着涌出,与混沌珠的力量融为一体。
两股原本或许对立的神器之力,在一个清醒堕落的正道修士和一个肆意妄为的魔道妖女手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合二为一,迎向了那铺天盖地的黑暗。
洞府外,魔神的笑声戛然而止。
洞府内,沈清辞感受着体内与神器、与夜惊鸿魔息同流的力量,左手的墨纹熠熠生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并不后悔。
这种掌控自身、打破桎梏的感觉,远比固守所谓的“正道”要真实得多。
哪怕前方是深渊,他也甘愿一步一步,清醒地走下去。
而身边,还有一个同样不怕坠入深渊的人。
这感觉,似乎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