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悬，将锦心绣坊的后院彻底浇成一片混沌的泥沼。浑浊的雨水在青石板缝隙间打着旋，裹挟着烂布碎屑和污泥，翻涌起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吴嫂那肥硕如油桶的身躯死死压着明珠的脊背，膝盖如同烧红的铁砧，狠命抵在她后腰最脆弱的凹陷处！骨头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只沾满油腻汗渍的肥手，如同烧红的烙铁刑具，死死钳着明珠纤细的手腕，将那只沾满污泥血痂、指节因剧痛而扭曲痉挛的手掌，连同那方早已被揉烂成污黑絮团的“素帕”，狠狠摁在盛满冰冷雨水的粗陶桶底！
冰冷刺骨的泥水瞬间淹没手掌！冻结皮肉的酷寒与无数细微伤口被冷水强行撕裂的、钻心噬骨般的剧痛同时炸开！
“呃——咕噜噜！” 明珠的身体在吴嫂山峦般的重压下绝望地弹跳、抽搐！那只被死命压在水桶底部的手疯狂地抓挠、抠挖着粗糙的陶壁！浑浊的泥水和暗沉的血丝在水中翻滚激荡！冰冷的水花四溅！喉管深处被扼杀般的窒息感和撕裂的剧痛让她只能发出被泥水淹没的、破碎的“嗬嘎”声！每一次挣扎都像在刀尖上翻滚！
“洗！洗掉骨头里的贱气！洗掉满身的瘟病晦气！” 吴嫂唾沫横飞，膝盖疯狂加力碾压明珠的腰椎，另一只手狠命地抠刮着那只在冰冷浑浊泥底扭曲挣扎的手！指甲如同粗糙的锉刀刮过手背凝固的血痂和新鲜的嫩肉！那方烂絮般的帕子被她硬塞回桶底更稠厚的污泥里，压在明珠指下反复搓揉！仿佛要将那点残存的、属于“明珠”的痕迹彻底碾碎！
就在这污糟酷烈的景象中——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惊雷炸在头顶！
锦心绣坊那扇本就摇摇欲坠、通往深巷的后门，竟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腐朽的木门板如同断翅的蝴蝶，瞬间碎裂迸飞！无数木屑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冰雹般横扫整个泥泞的庭院！
一道身影裹挟着屋外倾盆的暴雨和刺骨的寒气，如同出闸的怒龙，猛地撞破雨幕冲了进来！
柳文渊！
他浑身湿透，月白色的直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平日梳理整齐的发髻被雨水冲散，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他苍白如纸、却燃烧着骇人怒火的侧脸！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钉在庭院中央那令人窒息的酷烈景象上！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唇角和下颚线条疯狂滴落！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被狂风暴雨撕扯得几乎变形的油布伞，伞骨断裂，伞面破烂不堪，如同他此刻被彻底撕碎的理智！
“住手——！！！”
一声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无法遏制的狂怒和撕裂心肺的痛楚！瞬间盖过了吴嫂的咒骂和暴雨的喧嚣！
这声怒吼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吴嫂肥胖的身躯上！她浑身肥肉猛地一颤！钳着明珠手腕的肥手如同被毒蛇咬中般骤然松开！膝盖下意识地从明珠腰背上弹开！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向后倒退一步，惊恐地瞪圆了三角眼，如同见了索命的厉鬼！
水云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温婉笑容瞬间冻结！她握着伞柄的纤白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伞面微不可察地一抖！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骇与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精巧的绣鞋尖踩在泥水里，溅起几点污浊的水花。
明珠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压制！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的软泥，重重地瘫倒在冰冷泥泞的水洼里！那只刚从冰冷泥水中挣脱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沾满污秽的指尖微微抽搐着。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透过被泥水和血污糊住的眼帘缝隙，看向那个如同天神般撞破雨幕、降临在炼狱门口的身影。
雨水模糊了他的轮廓，但那身被泥水浸透的月白直裰，那被狂风吹散的、湿透的黑发，还有那双在雨幕中燃烧着惊涛骇浪般怒火的眼眸……像一道撕裂永夜的光！像那日在冰冷绝望的深海深渊中，唯一向她伸出的手！
柳文渊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明珠那张沾满泥血、几乎辨不出原貌的脸上！那双曾惊鸿一瞥、如同盛满星海碎片的幽蓝眼眸，此刻只剩下被剧痛和绝望碾碎的、灰烬般的死寂！她的身体在泥水中微微痉挛，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那赤裸裸的、被肆意践踏的伤痕！那被强行按入污秽的屈辱！
一股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他猛地踏前一步！冰冷的泥水飞溅！手中的破伞被他狠狠掼在地上！伞骨断裂的脆响如同他理智崩断的声音！
“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血珠！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呆若木鸡的吴嫂和面色煞白的水云！
吴嫂被这目光刺得魂飞魄散，肥胖的身躯筛糠般抖着，语无伦次：“柳……柳公子……这……这贱婢弄坏了金小姐的料子……金小姐……金小姐吩咐……”
“金小姐？”柳文渊猛地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讽刺！他倏然转头，目光如刀锋般直刺水云那张强作镇定的脸！“金牡丹的吩咐？！”
水云被他目光中的戾气逼得又退了一步，强撑着温婉的假面，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柳公子息怒……我家小姐……小姐只是心疼园子里新栽的梅树被污渠淤塞……才……”
“污渠？”柳文渊猛地踏前一步！逼近水云！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几乎将她笼罩！“好一个污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庭院上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刻骨的恨意，“你们金府的人！踩着我柳家救命恩人的脊梁骨！就为了填你们那劳什子见不得人的烂泥沟？！”
“救命恩人？！” 水云失声惊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温婉的面具彻底碎裂！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惊骇！
吴嫂更是如同被雷劈中！肥胖的身躯猛地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柳文渊不再看她们！他猛地俯下身！动作快如闪电！在吴嫂和水云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探向泥水中那个蜷缩如破碎玩偶的身影！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明珠冰冷湿透的衣袖时——
明珠那只无力垂落在泥水中的手，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沾满污泥血污的指尖，死死抠进了身下冰冷的泥地里！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最后一次绝望的挣扎！喉管深处爆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如同被砂纸磨碎的“嗬嗬”声！被泥血糊住的脸庞艰难地抬起！那双灰烬般的眼眸深处，一点幽蓝的微光如同濒死的火星，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柳文渊的脸上！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呐喊！像是在控诉！像是在呼唤！
柳文渊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他猛地俯身更低！不顾泥水浸透衣袍！不顾一切！伸手想要扶住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碎裂声！
一枚沾满泥污、边缘带着微小豁口的青玉环饰，从明珠那只死死抠进泥地、因剧痛而痉挛的手指间，猛地滚落出来！跌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玉环边缘那点豁口在泥水中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幽光！
柳文渊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凝固在那枚滚落的青玉环饰上！
那形状！那豁口！那冰冷熟悉的触感！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轰然炸响！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疯狂地拼凑、旋转！
冰冷的海水！绝望的窒息！沉重的躯体！那在幽暗深渊中唯一向他伸来的、带着奇异冰凉触感的手！还有那紧握在掌心、几乎要嵌入血肉的硬物轮廓！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在绝命深渊中将他拖向光明的身影！
那个被他遗忘在冰冷海沟里的“明月”！
一股混杂着狂喜、剧痛、悔恨和滔天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柳文渊所有的理智堤坝！他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枚沾满泥污的青玉环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玉环的瞬间——
“嗤啦——！”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刺骨寒意的锐响！
斜插在金牡丹发髻间的那根赤金蛟龙簪！不知何时竟被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悄然拔下！簪尖在昏暗雨幕中闪过一点淬毒的寒芒！
水云！她眼中最后一丝伪装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怨毒和玉石俱焚的疯狂！她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向前一扑！手中那根尖锐如毒牙的金簪，带着破空之声，狠毒无比地刺向柳文渊俯身探向明珠的后心！
“公子小心——！” 石砚的嘶吼如同泣血！
柳文渊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侧方急闪！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撕裂的闷响！
金簪尖锐的凤喙尖端，并未刺中柳文渊的后心，却狠狠扎进了他因闪避而暴露的、探向明珠的左臂外侧！深没至簪尾！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月白的衣袖！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刺目红梅！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神经上！
柳文渊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但他伸向明珠的手却未曾收回！反而借着这股剧痛带来的爆发力，猛地将那只沾满泥污血痂、冰冷颤抖的手，死死地、紧紧地攥在了自己同样染血的掌心！
血！滚烫的血！冰冷的手！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冰冷的泥水中、在倾盆的暴雨下、在染血的簪尖旁，以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紧紧交握！
明珠灰烬般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深处那点幽蓝的微光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猛地爆燃！她死死盯着柳文渊染血的臂膀和那双紧握着自己的、同样沾满泥血的手！喉咙深处发出更加剧烈的、如同风箱破洞般的“嗬嗬”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痛苦，还有一丝……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希冀！
水云一击失手，眼中疯狂更甚！她猛地拔出金簪！带出一溜血珠！作势欲再刺！
“贱婢尔敢——！！！” 柳文渊暴怒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雄狮！他猛地转身！不顾臂上血流如注！染血的手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劈向水云持簪的手腕！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脆响！
水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金簪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叮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泥水里！她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剩下彻底的恐惧！
柳文渊看也不看她！他猛地弯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将泥水中那具冰冷颤抖、如同破碎琉璃般的身躯打横抱起！
明珠的身体轻得如同羽毛，冰冷得如同深海玄冰！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细微的痉挛都牵扯着他臂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染血的胸膛，湿冷的发丝贴着他颈侧的皮肤，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拂过他的下颌。
柳文渊死死咬紧牙关，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锋！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世间最易碎也最珍贵的珍宝！猛地转身！用自己宽阔的脊背，将怀中的人死死护住！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眸，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狠狠扫过瘫软如泥的吴嫂和捂着手腕、面无人色的水云！
“滚！” 一声低吼，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
他不再停留！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一步！一步！踏着泥泞！迎着倾盆的暴雨！如同劈开浊浪的孤舟！决绝地撞开那扇破碎的后门！冲入外面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雨幕深渊之中！
石砚慌忙捡起地上那把破烂的油布伞，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庭院里，只剩下瘫在泥水中的吴嫂，捂着手腕、面如死灰的水云，以及那根静静躺在泥泞中、沾满泥污和鲜血的赤金蛟龙簪。簪尖那点幽冷的寒芒，在暴雨冲刷下，渐渐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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