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后,阳光把学校门口的水泥路晒得发软,小卖部的铁皮顶被晒得发烫,远远望去像个冒着热气的蒸笼。帆布棚下堆着成箱的冰红茶和矿泉水,纸箱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印着模糊的水痕。最里头的冰柜嗡嗡作响,压缩机的震动透过水泥地传过来,混着门口吊扇“吱呀”的转动声,成了这片燥热里唯一能抓住的清凉信号。
苏晚站在冰柜前,白色校服短袖被后背的汗浸出浅灰色的印子,贴在皮肤上,隐约能看出蝴蝶骨的形状,像两只收着翅膀的蝶。她踮着脚够最上层的橘子汽水,帆布鞋的鞋跟微微离地,露出的脚踝被晒得泛着健康的粉。冰柜里的冷气顺着打开的门缝涌出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发梢沾着的细汗瞬间凝成了小水珠。
林砚之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里攥着两张被体温焐热的一块钱,纸币边缘被捏得发卷。他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混着洗发水和阳光的味道,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冰柜的嗡鸣还吵,“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他早上特意把钱揣在裤兜里,摸了无数遍,就等着放学这一刻,可真站到她身后,喉咙却像被堵住,连句“我帮你拿”都说不出口。
“让让,让让!”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叫嚷,两个男生勾着肩挤过来,撞得林砚之一个踉跄。他下意识往前倾,手背差点擦过苏晚的后背,惊得他猛地顿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对不起。”声音卡在喉咙里,发出来时又轻又哑,像被汽水的气泡堵住,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苏晚回过头来,手里已经捧着两瓶橘子汽水。玻璃瓶身凝着厚厚的水珠,顺着瓶壁往下滑,在她手心里积成小小的水洼,又滴落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阳光透过帆布棚的缝隙照在瓶身上,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晃得林砚之眯起了眼。“刚好多拿了一瓶,给你。”她的指尖碰到他的,冰凉的触感像电流窜过四肢百骸,他猛地缩回手,汽水在掌心晃了晃,橙黄色的泡沫“噗”地冒出来,沾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谢、谢谢。”林砚之低头盯着那瓶汽水,玻璃瓶上印着的橘子图案被水珠晕得发花。他不敢看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校服领口别着的校徽,上面的名字“苏晚”被汗水浸得有点模糊,却比课本上任何一个字都清晰。
苏晚已经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喉结轻轻动了动,汽水的气泡在她唇齿间炸开,发出细碎的声响。“不客气。”她说话时,嘴角还沾着一点橙黄色的液体,像颗没擦掉的晚霞。风刚好从巷口吹过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林砚之突然想起生物课本里说,人的正常体温是37度,但那一刻,他觉得她的温度,比头顶的太阳还烫,烫得他后颈的皮肤都在发紧。
他看着她被几个女生拉着走进人群,白色的校服裙摆像朵盛开的花,混在攒动的人影里,慢慢变成个模糊的白点。手里的汽水始终没开封,他把瓶口攥得太紧,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浸湿了校服裤的口袋,晕出深色的印子,像他没说出口的那句“我其实早就想给你买了”——从上周看见她盯着小卖部的冰柜发呆时,就想了。
那天晚上,林砚之把那瓶汽水放进了家里冰箱的最底层。他没告诉妈妈这是苏晚给的,只是每天放学回家,都要打开冰箱门看一眼。玻璃瓶上的水珠结成了薄霜,橘子图案被冻得发白,像个藏在冰里的秘密。
暑假快结束时,妈妈清理冰箱,把那瓶汽水翻了出来。林砚之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听见玻璃瓶放在桌面的轻响,抬头时,看见橙黄色的液体已经变得浑浊,瓶底沉着絮状的沉淀物,像被揉碎的夕阳,再也映不出当初的清亮。他没敢伸手去碰,只看着妈妈把它丢进垃圾桶,“嗵”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
窗外的蝉鸣已经稀稀拉拉,风里带了点凉意。林砚之摸了摸口袋,那里还留着两张一块钱的折痕,只是再也没机会,递给那个踮脚够橘子汽水的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