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方屿就起床了，就怕林北赖床，耽误了西子湾考察。方屿一早就来到了林北家楼下，看到林北屋子里的窗帘还没打开就知道他肯定又关掉闹钟继续睡了。方屿只好给林北打打电话。

“喂，小北，你还没起床啊？今天要去西子湾考察你忘了吗？快点的，我已经在你楼下了。”方屿气呼呼的说道。

“啊？西子湾，什么西子湾？”林北头脑还没清醒。

“对哦！西子湾考察。”林北呼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屿屿你等等我，我马上下来。”

“唉，就知道你会这样。快点啊，我在楼下等你。装备我都准备好了，你下来就行了。”方屿无奈的说道。

林北收拾完后就下楼找方屿。

“屿屿，我们走吧。”

车子停在离滩涂不远的路边，咸湿的海风卷着腥气扑面而来，带着午后阳光的微热。林北推开车门，脚刚沾到沙砾就下意识顿了顿——早上特意换的防滑靴踩在松软的滩涂上，果然比上次穿运动鞋稳当多了。

方屿已经绕到后备箱取设备，帆布包带勒着他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碘伏——昨天整理采样瓶时被玻璃划了道小口子。“ tide表说还有半小时退到最低点，”他把装着盐度计和标本盒的箱子递过来，“先去那边礁石区看看，上次发现的寄居蟹群落应该还在。”

林北接过箱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边缘，抬头时正看见远处浪头卷着白沫漫上滩涂，退潮后裸露出的泥地上，几只招潮蟹举着螯钳飞快窜进洞穴，留下细密的小脚印。“记得带手套，”他提醒道，目光扫过方屿没戴护具的手，“上次就因为藤壶受伤了，别再被藤壶刮着。”

方屿从包里摸出两副氯丁橡胶手套，闻言笑了笑，反手扣上她的手腕帮她戴好：“知道了，林研究员比 tide表还准时。”海风掀起他速干衬衫的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防水对讲机，滋滋的电流声里，隐约混进远处渔船的鸣笛。

林北把手搭在方屿的肩上说道： “哎，屿屿还记得我们上次发现的那个石洞吗，这次我打算进去看看，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

“什么嘛？别去了吧，那里阴森森的，而且听说那里还出过人命。”方屿颤抖着说。

“而且我们今天只是采集生物样本，一会就回去。”方屿指着采集箱说道。

“哎呦，屿屿啊，生物样本你一个人采集也是轻轻松松，我去去就回啊。有事我会联系你的。”林北朝方屿挥挥手就跑了。

林北跨过洞口最后一道湿漉漉的礁石时，鞋跟磕到的贝壳突然吐出一缕银雾。石洞深处传来潮水涌动的低吟，手电光扫过之处，岩壁上的管虫正吐出绛红与鹅黄的触手，像无数支微型珊瑚笔在石面上书写。浅水区的海沙里嵌着半透明的海胆，棘刺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几只豆娘鱼穿游其间，鳞片擦过她的靴筒，留下微凉的触感。

这哪里是石洞，分明是被海水悄悄藏起的宝库。他蹲在水洼边，看一只招潮蟹举着彩虹色的螯钳搬运沙粒，忽然发现岩壁上的钟乳石竟在缓慢生长——肉眼可见的速度，乳白的石尖每分每秒都在往下延伸，像在追赶某种隐秘的时间刻度。手腕上的表针在疯狂打转，分针转完一圈，洞口透进的天光却毫无变化，始终停留在那种介于清晨与正午之间的柔和亮度。

“不对劲……”她刚站起身，脚踝就被一股温热的水流卷了一下。不是洞外那种带着凉意的海水，这水流里裹着细碎的荧光，像有无数星子在水里呼吸。手电光猛地刺破幽暗，十米外的深水区里，一片巨大的蓝影正缓缓摆动。

那尾鳍展开时几乎占满了半个水潭，靛蓝色的鳍膜上缀着银白的光斑，摆动时带起的水流形成漩涡，将周围的磷虾卷成一团发光的雾。人鱼的上半身隐在阴影里，唯有脖颈处的鳞片反射着微光，直到它缓缓转过身，林北才看清那双眼睛——瞳孔是深紫的，像浸在海水里的葡萄石，边缘晕着一圈浅紫的虹彩，转动时仿佛有潮汐在眸底涨落。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挪，防滑靴踩进海沙的声音变得很远。海水漫过小腿，人鱼朝她伸出手，指尖的鳞片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尾鳍轻轻一摆，整道身影便游近了些，深蓝的鱼尾扫过水底的珊瑚丛，那些原本闭合的珊瑚虫突然齐齐绽放，粉的、橙的、绿的，像一把被打翻的调色盘。

“原来……真的是……”林北的意识开始发飘，腕表的玻璃表面突然裂开细纹，指针彻底停摆。人鱼的紫眸里映出她恍惚的脸，也映出洞外早已该沉没的太阳，正悬在海平面上，把海水染成熔金般的颜色。当那双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眉心时，她看见无数光影在眼前炸开——有远古的浪潮，有搁浅的船骸，还有这只人鱼在石洞里独自守望的千年光阴。

人鱼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喃喃自语道：“你终于回来了。”

人鱼感受到怀中人的意识正像退潮般消散。便用冰凉的指尖抚过她苍白的脸颊，低头用唇瓣轻触她的唇角。林北顿时有了呼吸，可意识还是没有清醒。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他感觉自己正随着人鱼的牵引往更深的地方去，靛蓝色的尾鳍在上方划出温柔的弧线，像为他撑起了一片流动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