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的幽蓝光芒摇曳,映照着林北脖颈处新生成的鱼鳃,那淡粉色的薄膜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翕动,带着陌生的湿滑感。他撑着冰凉的岩壁坐起身,混沌的意识在咸涩的海水中渐渐清晰,视线所及之处,是无数条覆盖着珍珠光泽的鱼尾在水中摆动,鳞片反射着微光,像散落的星辰。
“你醒了。”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水流特有的震颤。林北转头,看见那条银蓝色鱼尾划破水层,溟风游到他面前,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在水中散开,眼底的担忧尚未褪去。他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林北的鱼鳃,“还疼吗?人类的身体要适应水下呼吸,总会有些难受。”
林北张了张嘴,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想问“这是哪里”,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话到嘴边,却被脑海中突然涌现的碎片画面打断——西子湾的月光、礁石上搁浅的鱼尾、玻璃瓶里的珍珠、还有眼前这人笑着叫他“林北”时,眼角扬起的弧度。
“溟风……”他试探着念出这个名字,尾音在水中荡开涟漪。
溟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光:“你记起来了?”
记忆如同被潮水冲开的沙画,渐渐拼凑完整。三年前的西子湾,他作为海洋生物研究员第一次出海采样,却在暴风雨中坠海,醒来时正躺在溟风的洞穴里。那时的溟风还带着少年人的桀骜,总爱抢走他的记录本,却会在他冷的时候,用温热的鱼尾圈住他。他们一起看过发光的水母群飘过深海沟,一起在月圆夜的礁石上听海浪唱歌,直到某个夜晚,溟风将一枚用夜光螺壳打磨的戒指套在他手指上,声音低沉而认真:“林北,留在海里,或者……我跟你走。”
他那时笑着点头,说等完成研究就回来找他,却没想这一等,竟是被溟风再次从濒死边缘救回。
“跟我来。”溟风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海水传来。林北跟着他游出洞穴,才发现这处深海秘境远比想象中壮阔——巨大的珊瑚群像彩色的山峦,成群的鱼群从头顶掠过,远处的海沟里,隐约能看见宫殿的轮廓。
他们停在一块平整的珊瑚石上,溟风刚想开口,周围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数十条人鱼围了上来,为首的老者鱼尾呈深灰色,布满岁月的痕迹,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北,声音嘶哑:“溟风!你忘了族规吗?为什么要把人类带回来!”
“他不一样。”溟风将林北护在身后,银蓝色的鱼尾微微绷紧,“他是林北。”
“林北?”另一条红色鱼尾的人鱼冷笑起来,“不就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之一吗?去年在北礁,是谁用麻醉枪射中了我妹妹?前年在东湾,又是谁把搁浅的幼崽拖去做解剖?他们手上沾着多少族人的血,你忘了吗?”
林北猛地抬头,心脏像被冰水浇透:“等等,你们说什么?我们研究员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我们的任务是观测和保护……”
“保护?”红色鱼尾的人鱼猛地逼近,锋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林北脸上,“那你告诉我,上个月在西屿采集的珊瑚样本里,为什么会混着追踪器?那东西在水里炸开的时候,差点把整个珊瑚群都毁了!”
林北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他确实记得上个月的珊瑚采样任务,带队的是新来的教授,当时他还提醒过对方,样本采集不能破坏生态,可对方只是敷衍地点点头……难道说,真的有研究员在暗中做着伤害人鱼的事?
“够了。”溟风的声音陡然变冷,周身的水流都泛起寒意,“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拉住林北的手腕,转身游回洞穴,厚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外面的怒骂声隔绝在外。
洞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林北看着自己手腕上被溟风攥出的红痕,又摸了摸脖颈处陌生的鱼鳃,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那些事……”林北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我们团队做的,至少我从来没见过。”
溟风沉默着,游到洞穴深处的石架旁,取下一个用海藻包裹的东西。他将那东西递到林北面前,解开海藻——里面是一枚变形的金属片,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这是去年在北礁找到的,”溟风的声音低沉,“上面有你们研究院的编号。”
林北的手指触到金属片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那编号他认得,是研究院特制的麻醉枪子弹壳。可他明明记得,院里的麻醉枪是严格管控的,除了紧急情况,绝不允许私自使用。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溟风轻轻握住他的手,将金属片收起来,“但你不能否认,确实有研究员在利用职务之便伤害族人。他们打着保护的旗号,却在暗中进行非法研究,甚至……贩卖人鱼的鳞片和骨骼。”
林北的嘴唇翕动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实验室里深夜亮着的灯、同事们讳莫如深的眼神、新来的教授总是避开他接电话……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串联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那我的鱼鳃……”林北低头看着自己的脖颈,声音里带着绝望,“是因为这个吗?你们把我变成人鱼,是为了惩罚我?”
溟风突然将他拥入怀中,冰凉的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不是惩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天在西子湾,你掉进了禁域的漩涡,那地方的水流带着诅咒,人类进去只会被撕碎。我只能用族里的秘术救你,鱼鳃是秘术的副作用,也是……让你能在海里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林北靠在溟风的胸口,听着他胸腔里不同于人类的心跳声,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起三年前,溟风也是这样,在暴风雨里将他从海里捞起,用体温焐干他的衣服;想起他临走时,溟风塞给他的珍珠,说那能在危险时保护他。
“对不起。”林北的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不是你的错。”溟风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但现在,你必须留在这里。外面的族人不会放过你,而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回不去人类世界了。”
林北抬头,看着溟风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意识到,对方为了保护他,恐怕已经和整个族群闹翻了。他摸了摸手指上那枚已经有些磨损的螺壳戒指,突然握紧了拳头。
“那枚子弹壳,”林北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能给我看看吗?还有那些追踪器的碎片,只要能找到证据,我就能查出是谁在背后搞鬼。”
溟风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
石门外面,隐约传来族人们的争吵声,洞穴里的幽蓝光芒依旧摇曳。林北看着自己脖颈处的鱼鳃在水中轻轻翕动,突然觉得,或许这陌生的存在,不只是诅咒,也是一种契机——他不仅要找回自己缺失的记忆,还要揭开研究员与人鱼之间的秘密,否则,他和溟风之间,永远隔着血海深仇的阴影。
而此刻他还不知道,那枚变形的子弹壳背后,藏着的是远比他想象中更庞大的阴谋,足以将整个人鱼族群和研究院都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