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溟风的指尖划过珊瑚群时，幽蓝的光在他指缝间流转，映得林北眼底也泛起细碎的涟漪。他那棕褐色的长发随水流轻轻起伏，发梢偶尔扫过斑斓的海葵，惊得细小的触手微微蜷缩。他们已经在这片海底待了整整七天，或者说，林北以为是七天。

第一天，溟风带他穿过会发光的海草森林，那些细长的叶片随着水流哼出古老的调子。他棕褐色的发丝与荧光海草交缠，像揉碎了的阳光沉在深海里。“这是族人留下的歌谣。”溟风的声音混着水流的震颤，林北的记忆忽然被撞开道缝隙——童年在海边捡到的、会发烫的鳞片，深夜里窗外传来的、像叹息又像呼唤的水声，竟都与眼前的场景隐隐重合。

第二天，他们坐在巨大的贝壳穹顶下，内壁嵌着的珍珠封存着无数过往。溟风抬手拂过鬓角的棕褐色碎发，指着最大的那颗珍珠说：“这里面是百年前的月亮，那时人类的船还不会来这么深的地方。”林北盯着珍珠里晃动的银辉，突然想起小时候总对着月亮说话，仿佛冥冥中知道有谁在听，而那人的轮廓，竟与眼前棕褐色头发的身影渐渐重叠。

直到第五天，林北在沉船残骸里瞥见半截生锈的船锚，锚链上缠着块褪色的红布。那布料的纹路让他心脏猛地一缩——方屿背包上总系着的红绳结，正是这同款纹路。

“我该回去了。”林北的声音在水里荡开圈圈波纹，惊得周围的发光鱼四散游开。

溟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棕褐色的长发在水中翻涌如暗流：“这里不好吗？”他挥手变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渔船拖网、珊瑚被晒成枯骨的画面，“他们只会伤害你，就像伤害我的族人。”

林北的指尖抚过水镜，画面突然切换——方屿蹲在礁石上给受伤的海龟涂药，红绳结在风里轻晃，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他轻声说。

溟风猛地打碎水镜，珍珠般的水珠溅在林北脸上：“一百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笑着靠近，然后把我的妹妹装进玻璃缸里。”他棕褐色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泡，声音像海沙摩擦，“我创造这个幻境，就是为了让时间停下来，让这里永远安全。”

林北愣住了。难怪海水永远温暖，难怪昼夜模糊——原来这不是真实的时间。他以为的七天，或许在外界只是转瞬。

接下来的三天，林北没再提离开。他跟着溟风看移动的海底沙丘，听寄居蟹讲传说，甚至试着像他那样在水里呼吸。可每到夜里，方屿焦急的脸、研究院待分析的样本、窗台上没人浇水的多肉，总会撞进脑海。

“溟风。”第八天清晨，林北站在洞穴入口，身后是流转霞光的海水，身前是通往外界的微光，“我必须回去。”

溟风的身影在水光中忽明忽暗，棕褐色的长发垂在肩头，他伸手想触碰林北，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外面的一小时，就是这里的一年。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林北掏出用红绳串着的贝壳——那是小时候在海边捡的，塞进溟风手里：“我不会忘的。”转身要走时，溟风突然拉住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如果你不让我走，我就永远记恨你。”林北回头，眼神轻却坚定。

这句话像冰锥刺穿了所有防线。溟风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永远到不了的外界光芒，最终挥手打开通道，棕褐色的发丝在水流中微微颤抖：“走吧，别回头。”

林北没回头，走进微光的瞬间，海水阻力消失，咸涩空气涌入鼻腔。他站在熟悉的礁石旁，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林北！你跑哪去了？”方屿背着采样箱走来，脸上沾着泥沙，“你进去整整一小时！我样本都采完了，还以为你掉海里喂鱼了。”

林北跟着方屿往研究院走，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海风带着熟悉的咸腥。一切如常，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回到家时，天已黑透。林北坐在窗边看月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窗台上的多肉蔫了，他倒水时，水滴折射的光让他突然想起溟风手心的温度，想起会唱歌的海草，想起珍珠里的月亮，想起那个棕褐色头发的身影在时间幻境里陪了他一年。

他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溟风，海水的味道，我记住了。”

窗外的月光落在字迹上，像一层薄薄的、会发光的海水，而那抹棕褐色的身影，仿佛就藏在月光深处，静静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