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研究院的百叶窗,在实验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北坐在显微镜前,目光却失焦地落在载玻片上——那片透明的浮游生物样本里,仿佛又映出溟风棕褐色的长发在海水中起伏的模样。指尖搭在调焦旋钮上,整整半小时,他连焦距都没对准。
“你这镜片擦得再亮,也不能当镜子照啊。”方屿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重重放在林北手边,“昨天进那洞穴到底撞见什么了?出来后魂都像被洋流卷走了。”
林北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杯壁的温热挡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他想起溟风指尖划过珊瑚时,幽蓝光芒里映出的伤痕——那些被渔网勒出的深沟,被实验针戳破的鳞片,像烙印刻在记忆里。“没什么,”他避开方屿的视线,声音含糊,“就是洞里太黑,有点缺氧,头晕而已。”
方屿挑眉,显然不信。他拉过椅子坐在林北对面,一口喝掉半杯咖啡,忽然换了个语气,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你知道吗?我认识的那只粉色人鱼,尾巴上有圈很明显的旧伤。”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第一次见她时,她躲在礁石缝里,就露个脑袋看我,那圈伤在阳光下泛着白,像条没愈合的疤。”
林北的睫毛颤了颤。
“后来我天天带小鱼干去,他才慢慢不怕我。”方屿笑了笑,眼底却藏着认真,“有次我帮她摘掉尾巴上缠着的塑料网,她用脑袋蹭我手背,那时候我就想,这些生灵明明和我们一样有知觉,凭什么被当成研究标本?”他直视着林北的眼睛,“所以你要是真撞见什么,不用瞒我。”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只有实验室冰箱的嗡鸣在角落低响。林北深吸一口气,终于低声开口:“溟风……就是我遇见的人鱼,他说以前有人类抓他们做实验。”他声音发紧,“用渔网捕幼崽,用针管抽他们的黏液,还把成鱼关在玻璃缸里,逼他们唱歌录声波……”
“哐当”一声,方屿手里的咖啡杯落在桌面,褐色的液体溅出来,在白大褂上晕开深色的斑。他愣住了,眼里的震惊慢慢凝成愤怒,指节攥得发白:“这群混蛋……怎么敢……”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编的。”林北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疲惫。
“不,我信。”方屿打断他,语气笃定,“上个月我在浅滩捡到过块鳞片,边缘有明显的切割痕迹,当时还以为是被船桨划到的,现在想来……”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拍了拍林北的肩膀,“别憋着,这事咱们得弄清楚。”
安抚好林北,方屿拎着保温桶快步往实验区走。特制的海水池就建在研究院后侧,粉色人鱼换了实验区,总在午后趴在池壁的岩石上晒太阳,今天却反常地在水里来回游动,尾鳍拍得水面哗哗响。
“水水?”方屿把桶里的银鱼倒在池边的礁石上,刚要开口说林北的事,就见粉色人鱼突然冲了过来。她用指尖在岩石上急促地划着,又指指深海的方向,再拍着自己的胸口,粉色的鳞片因激动泛着亮泽,眼眶却红得像含着泪。
“你慢点,我看不懂……”方屿手足无措,刚想转身去找纸笔,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攥住。下一秒,柔软的触感贴上他的唇,带着海水的咸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像潮汐漫过沙滩的瞬间。
方屿整个人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等粉色人鱼退开时,他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从耳根红到脖子,连说话都带着结巴:“你、你这是……”
“现在能听懂了吗?”
清亮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方屿惊得差点摔进池里。他瞪着眼前的人鱼,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分明是人类的语言!
“我本名叫云沧。”粉色人鱼甩了甩尾巴,声音带着初学时的生涩,尾鳍在水面拍起细小的浪花,“我们族有秘术,通过亲吻能让异族暂时听懂我们的语言。”她看方屿还在发愣,补充道,“别紧张,我是雄性。”
方屿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会说人话?”
“以前跟着族里的长老学过一点,后来出事了,就没人教了。”云沧的眼神暗了下去,粉色的尾鳍轻轻拍打水面,“你刚才想跟我说的,是人类抓我们族人的事吧?”
方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二十年前,有船队带着巨大的声波网来深海。”云沧的声音发颤,尾鳍绷紧成一条直线,“他们说要研究‘海洋智慧生物’,把抓到的人鱼关在铁笼子里,割我们的鳞片做药,抽脊髓测基因,还逼着我们唱歌,说那声波能提炼什么‘能量液’。”她的声音里泛起哭腔,“我哥哥就是那时候被抓走的,笼子吊在船尾,我追了三天三夜,最后只捡到他掉在海里的一片鳞。”
方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发闷。他想起云沧尾巴上的旧伤,想起林北描述的幻境,那些零散的碎片突然拼成了完整的画面。
“所以你们……”
“我们是族里派来调查的。”云沧抬眼望向窗外的大海,眼神坚定,“溟风是我的堂兄,他留在了族里保护族人们的安全,我外出就是为了找到当年那些船队的线索,还有可能被藏起来的族人。”
方屿站起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等我消息。”
赶回实验室时,林北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海域地图发呆。方屿一把拽起他,语气急促:“云沧都告诉我了!二十年前就有船队在抓人鱼做实验,现在肯定还在继续!那些深夜出海的船,根本不是打渔的!”
林北猛地抬头,眼里闪过震惊,随即是了然的沉痛。他想起幻境里溟风打碎的水镜,那些渔船拖网的画面原来不是虚构。
“不能再让他们这么干了。”方屿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们得收集证据——船队的航线、研究院里可能藏着的实验记录、还有云沧说的那些残留的声波设备。然后上报海警局,让那些混蛋付出代价。”
林北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重新燃起光:“好,我们一起查。”
窗外的海浪拍打着研究院的堤坝,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个年轻的身影凑在电脑前,调出近十年的海域航行记录,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仿佛给这场秘密的约定镀上了一层金边——那些藏在深海里的罪恶,终将被拖到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