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北踩着细软的沙滩往前走时，凉鞋陷进沙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午后的阳光把海面晒得金灿灿的，浪尖卷着碎光涌上岸，又拖着白色的泡沫退下去，像谁在反复擦拭这片海滩。

方屿的车刚开走没多久，后视镜里他皱眉看平板的样子还很清晰。“别硬撑，”临下车时方屿扯了扯他的袖口，“你这几天眼底的青黑，比实验室的培养皿还深。”林北当时没接话，只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包里装着给溟风带的东西，是他早起去港口买的新鲜海虾，用冰袋裹着，还带着刚出水的凉腥气。

礁石区在视野尽头凸成一道灰黑色的线。林北沿着海岸线走，裤脚被浪花溅得发潮，咸涩的风灌进领口，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这几天他和方屿把能查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从三十年前的渔船失踪案到近几个月的异常海温报告，堆在桌上的文件能淹没键盘，可所有线索都像被海水泡过的纸，模糊得抓不住重点。

“你再走就踩到我的‘餐桌’了。”

礁石顶上突然落下一句话，带着水汽的凉意。林北抬头，看见溟风正蜷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银蓝色的鱼尾搭在石棱上，鳞片被阳光照得像撒了把碎钻。他今天没穿衣服，上半身裸露着，锁骨处还沾着几片湿润的海藻，倒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野性。

“给你带了吃的。”林北踩着湿滑的礁石爬上去，把帆布包递过去。溟风伸手接时，指尖擦过他的手腕，凉得像刚从深海捞出来的冰。

海虾被倒在礁石上的瞬间，溟风的眼睛亮了亮。他没像人类那样用手剥，直接低头用牙齿撕开虾壳，尖锐的犬齿咬破虾肉时，带起一点鲜红的汁水。“你们还是没查到什么？”他含着虾肉说话，声音有点含糊，尾巴尖却轻轻敲了敲礁石，像是在替他焦虑。

林北在他身边坐下，从包里摸出瓶矿泉水。“像在绕圈子，”他拧开瓶盖喝了口，“所有数据都指向异常，但串联不起来。比如上周三的海流突然逆转，明明没有台风，可监测仪显示有股力量在海底‘推’了一把。”

溟风嚼着虾的动作顿了顿。“不是推，是‘拉’。”他把虾壳丢进海里，浪头卷着壳子退远时，他忽然转头看林北，瞳孔在阳光下泛着浅绿，“是深海里的东西在拉。”

林北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它们在‘醒’。”溟风的指尖划过礁石上的青苔，划出一道湿痕，“上个月月圆夜，我在深海见过发光的藤蔓，从海沟里钻出来，像一条条带灯的蛇，缠上了一艘路过的货轮。”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那艘船第二天就失踪了，搜救队只找到几块漂浮的木板。”

林北猛地攥紧了矿泉水瓶，瓶身被捏得变了形。“发光的藤蔓？之前怎么没说？”

“说了你们也查不到。”溟风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花打在林北手背上，“那些藤蔓怕盐，一碰到浓盐水就会缩回去，可最近它们好像不怕了……昨天我看见有藤蔓爬到浅海区了，就在离岸边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海浪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拍在礁石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北的头发。他忽然注意到溟风的胳膊上有几道浅浅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边缘还泛着点青紫色。“这是怎么弄的？”他伸手想去碰，却被溟风猛地躲开了。

“被礁石刮的。”溟风把剩下的虾塞进嘴里，含糊地应着，眼睛却看向远处的海平面，那里的海水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像有块巨大的墨锭在水里化开。

林北没再问。他知道溟风没说实话，那痕迹太规整了，不像是礁石能划出来的。风里突然多了点异样的腥气，不是鱼虾的腥，是带着点甜腻的腐味，像什么东西在深海里烂了。

“我该走了。”溟风突然站起身，尾巴在水里搅起一圈涟漪，“今晚有大潮，那些东西可能会靠岸更近。”他低头看了林北一眼，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你们别来海边，尤其是午夜之后。”

话音未落，他已经滑进海里，鱼尾在水面上拍起一朵银蓝色的浪花，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波纹，像谁在海面上画了个省略号。

林北坐在礁石上，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冰凉。远处的海水还在变暗，那片深不见底的蓝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隔着水面往外看。他摸出手机给方屿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有新线索，关于深海藤蔓和‘拉力’，晚上实验室见。”

风又起了，带着更浓的腥气。林北望着溟风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那些缠绕的线索，好像被刚才那圈涟漪轻轻荡开了一角——也许真相不在堆满文件的实验室里，而在这片看似平静，却藏着无数秘密的深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