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北在珊瑚铺就的长阶上踉跄了几步，潜水镜早已不知所踪，咸涩的海水呛得他喉咙发痛。王座上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银发如瀑垂落肩头，尾鳍扫过黑曜石地面时溅起细碎的荧光，分明是溟风的眉眼，却裹着层让他心惊的威严。

林北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像有针在扎。碎片涌上来：水链冷光、歌声缠耳、礁石上的怒吼……头炸开般疼，他蜷起身，指甲掐进掌心。

那些被海浪泡软的记忆碎片突然尖锐起来。他想起三年前在暗礁区醒来时，脚踝缠着会随心跳发光的水链；想起无数个夜晚钻进梦里的歌声，像水草般缠住他的呼吸；想起逃离那天，身后掀起的巨浪几乎要将他拍碎在礁石上。

“西子湾时……是你装的。”林北的声音发颤，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了片碎玻璃，“你是塞壬，是这里的王。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你的伪装回忆‘我们的过去’？”

溟风从王座上起身，靛蓝色的鱼尾在身后轻轻摆动，长袍上的暗纹随着动作流转，像把整片星空都缝在了衣料里。“小北，”他开口时，声音里的沙哑彻底褪去，只剩下深海般的低沉，“我只是想让你慢慢记起喜欢我的样子。”

“喜欢？”林北突然冲上前，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被无形的屏障弹得后退，“你把我关在珊瑚笼里，用歌声捆住我的腿，每次我喊着要回家，你就用魔法擦掉我的挣扎——这叫喜欢？”

他猛地想起西子湾的黄昏。溟风坐在礁石上，说“深海藤蔓会记住喜欢的洋流”，说“月光落在海面时，海底的星星会跟着眨眼”。那时他只当是醉话，此刻才惊觉全是诱饵，用温柔织成的网，就等着他心甘情愿钻进来。

“你故意让我想起看鱼群的夜晚，想起你为我摘荧光藻的样子，”林北的眼眶泛红，像被惹急的幼猫，爪子都在发抖，“可你绝口不提水链，不提铁笼，不提我每次哭着要回家时，你是怎么让我闭嘴的！”

溟风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看着他攥紧拳头时指节泛白的模样，喉间竟泛起一阵痒意。明明是发怒的样子，在他眼里却像炸毛的小猫，张牙舞爪的，眼底还藏着没褪尽的委屈。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林北的脸颊。

“别碰我！”林北猛地偏头躲开，后背撞在冰凉的珊瑚柱上。

溟风的手停在半空，金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又被偏执填满。“那些记忆太苦了，”他低声说，尾鳍在地面上划出浅痕，“我只想让你记着你说‘溟风的歌声最好听’的夜晚。”

“假的！全是你剪过的片段！”林北的吼声撞在殿顶的珍珠帘上，震得无数珠子簌簌作响。

溟风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的震动让周围的海水都泛起涟漪。没等林北反应，他已经被一股力量拽进怀里，冰凉的长袍裹住他，带着海藻与星光的气息。“是假的又怎样？”溟风低头，鼻尖蹭过他的发顶，“只要你信了，就是真的。”

林北挣扎着想推开他，却感到后颈一阵酥麻。溟风的指尖正按在那里，无数荧光从他掌心飘出，像细小的萤火虫，顺着林北的呼吸钻进鼻腔。

“忘了吧，小北。”溟风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带着蛊惑的魔力，“忘了铁笼，忘了争吵，忘了你要回家的念头……只记着我，好不好？”

林北的眼皮越来越沉，愤怒、委屈、挣扎的念头像被潮水淹没。他最后看见的，是溟风金色瞳孔里翻涌的占有欲，和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他把他拖进深海时，眼里也是这样的光。

“混蛋……”这两个字消散在唇齿间时，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溟风抱着软下去的人，转身面对阶下的人鱼们。他的尾鳍轻抬，长袍在身后展开，像朵骤然绽放的银色睡莲。“从今日起，他便是深海的王后。”

珊瑚阶下的人鱼们齐齐叩首，尾鳍拍击地面的声响震得殿顶珍珠帘不停摇晃。“吾王万岁，王后千岁。”

溟风抱着林北转身，银色的长发扫过垂落的珍珠，撞出细碎的脆响。刚走出大殿，一条人鱼匆匆游来，手里捧着镶珠的托盘，看见他怀里的人类时明显一愣。

“王，长老们在议事殿等候，他们说……”

“让他们等着。”溟风的声音冷下来，淡紫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戾气。

人鱼的尾鳍抖了抖，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族规里从没有人类做王后的先例，长老们说要按古礼……”

“古礼？”溟风嗤笑一声，指尖在林北沉睡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我就是深海的规矩。告诉那些老东西，要么对着他行王后礼，要么永远闭紧嘴。”

他周身突然涌起强大的气压，周围的海水都凝滞了片刻。人鱼慌忙行礼退下，尾鳍扫过珊瑚丛时带起一阵慌乱的水花。

溟风抱着林北走进寝宫，穹顶是半透明的水母膜，无数发光的鱼群从外面游过，像流动的星河。他将人放在铺着月光纱的软榻上，指尖拂过林北腕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串珍珠链，每颗珠子里都嵌着片小小的银鳞，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发亮。

林北的睫毛颤了颤，像有蝴蝶要从梦里飞出来。溟风坐在榻边，尾鳍在地面上轻轻拍打，带起细碎的荧光。他低头吻了吻林北的额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这次，别再跑了。”

软榻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眉头微微舒展，仿佛在梦里卸下了所有防备。殿外的珊瑚丛里，人鱼们远远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谁也不敢出声。他们知道，深海即将迎来一位人类王后，而他们偏执的王，终于用魔法留住了他失而复得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