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信宫的春日总是来得迟些。
宫墙太高,把外头抽条的柳丝、衔泥的燕子都挡在了外头,只漏些细碎的光,懒洋洋地洒在偏殿门前那方小小的天井里。宋清欢蹲在青石板上,手里捏着根刚抽芽的柳条,正专注地逗着石缝里爬出来的蜗牛。
她才六岁,穿着件半旧的月白色襦裙,领口绣着几簇淡紫色的兰草,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是生母容嫔亲手绣的。许是怕她冷,容嫔还在里头给她套了件鹅黄色的小夹袄,衬得她小脸圆圆的,像颗刚剥壳的荔枝,眼睛尤其亮,黑葡萄似的,转一转就漾起些机灵的光。
其他公主,风大了,回屋吧
贴身侍女春桃拎着件披风走过来,轻声劝道。
宋清欢头也不抬,手指戳了戳蜗牛壳
宋清欢(小时候)你看它爬得多慢呀,我得看着它爬到那朵兰草底下才行
这偏殿的角落不知何时冒出株野兰,叶片细细瘦瘦,却硬是在砖石缝里扎了根,开春还抽出个小小的花苞。宋清欢瞧着喜欢,每日都要来瞧两回,倒比宫里精心侍弄的名品还上心。
春桃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容嫔失宠移居这长信宫偏殿,她们这一脉就成了宫里的透明人。别的公主皇子锦衣玉食,前呼后拥,自家公主却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跟蜗牛、野草作伴。可偏偏宋清欢从不哭闹,也从不问“为什么别的公主有新首饰”“为什么父皇不来瞧我”,她总乐呵呵的,像是把这冷清日子过出了蜜来。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少年郎的说笑声,在这寂静的偏殿格外刺耳。春桃脸色微变,忙把宋清欢往身后拉
其他公主,咱们快进去!
宋清欢却眨了眨眼,扒着春桃的衣角往外瞧。她认得那明黄色的衣角——是皇子们的服制。
领头的是个约莫十岁的少年,身量已有些挺拔,穿着石青色锦袍,眉眼冷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走在那里,周遭的空气都像是冷了几分。正是大皇子张桂源。
他身后跟着三个年纪稍小的男孩。
离他最近的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衫,手里把玩着颗玉扳指,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正是二皇子左奇函。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引得旁边两人看过来,自己却眼尖地瞥见了偏殿门口的两个小身影,眼睛一亮,脚步就朝这边拐了过来。
左奇函(小时候)哎,这不是四妹妹吗?
左奇函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还有几分刻意的调笑
左奇函(小时候)躲在这犄角旮旯里,玩什么好东西呢?
张桂源皱了皱眉,似乎不想多事,但脚步还是跟着停了下来。他身后的两个男孩也跟了过来——一个穿着灰蓝色常服,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懦,是三皇子陈奕恒;另一个捧着本书,低着头,像是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却是以聪慧闻名的四皇子杨博文。
宋清欢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把那只蜗牛拢到了手心,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
宋清欢(小时候)清欢见过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像沾了晨露的棉花
左奇函早就凑到了她面前,一眼就瞥见了她攥紧的小手,故意逗她
左奇函(小时候)手里藏什么呢?莫不是偷了父皇的宝贝?
宋清欢脸一红,连忙把小手张开,露出那只缩成一团的蜗牛
宋清欢(小时候)不是的二哥,是……是它自己爬过来的
左奇函见是只蜗牛,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左奇函(小时候)四妹妹可真有意思,放着宫里的孔雀、白鹤不看,倒跟这玩意儿玩上了
陈奕恒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目光落在宋清欢脚边那株野兰上,轻声道:
陈奕恒(小时候)这兰草……长得倒是精神
宋清欢闻言,眼睛亮了亮,像是找到了同好
宋清欢(小时候)三哥也觉得吗?我瞧着它从石头缝里钻出来,厉害的很呢!
杨博文这时才抬起头,目光在那株兰草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落在宋清欢身上,见她额角沾了点泥土,不知怎的,从袖袋里摸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声音有些低:“擦……擦擦吧。”
杨博文(小时候)擦……擦擦吧
宋清欢接过帕子,道了声谢,乖乖地擦了擦额角。
左奇函看在眼里,又想逗她,故意提高了声音
左奇函(小时候)哎,四妹妹,听说你生母容嫔娘娘最近连新茶都领不到了?要不要二哥分你点?我那里有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呢
这话带着几分刺,明着是关心,实则是揭人短
春桃的脸瞬间白了,想替宋清欢辩解,却被宋清欢悄悄拉了拉衣角。
只见宋清欢抬起头,脸上没什么委屈,反而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宋清欢(小时候)多谢二哥好意,不过不用啦。我娘说,粗茶有粗茶的味道,就像这野兰,长在石头缝里,也能开花呢
她说着,还指了指脚边的兰草,语气里满是认真
这话一出,几个皇子都愣了一下。
左奇函准备好的一堆调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看着宋清欢那双清澈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刻薄,脸上竟有点发烫。
陈奕恒的目光在宋清欢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柔和了些,像是在这冷清的宫墙里,找到了一丝同类的暖意。
杨博文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而一直沉默的张桂源,目光落在宋清欢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颊上,又扫过她手里那只慢吞吞爬动的蜗牛,最后定格在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上。不知怎的,方才被左奇函搅得有些烦躁的心绪,竟莫名地平复了些。他看着她被左奇函逗得红扑扑的脸,看着她明明身处窘境却依旧笑得明媚的样子,指尖在袖袍里悄悄蜷了蜷,又缓缓松开。
张桂源(小时候)时辰不早了,该去给母后请安了
张桂源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打破了这片刻的安静。
左奇函“哦”了一声,临走前还不忘冲宋清欢做了个鬼脸
左奇函(小时候)四妹妹,下次二哥再来看你玩蜗牛啊!
宋清欢也不怕他,还挥了挥小手
宋清欢(小时候)二哥慢走,我替蜗牛跟你说再见
看着几位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春桃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其他公主 刚才可吓死我了,二皇子他……
宋清欢却蹲下身,把手里的蜗牛轻轻放回兰草边,小声道:
宋清欢(小时候)你看,他们也没那么可怕嘛
她仰起脸,看着天井上方那片小小的天空,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像落了满眶的碎星
宋清欢(小时候)春桃,你说这兰草什么时候开花呀?
春桃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笑道:
其他快了,等开了花,一定比宫里所有的花都好看
而另一边,走在宫道上的几位皇子,也各有心思。
左奇函摸着下巴,想起宋清欢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嘀咕道:
左奇函(小时候)这四妹妹,倒比我想的有趣多了
陈奕恒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不起眼的偏殿,心里想着那株石缝里的兰草,还有那个说“粗茶也有味道”的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杨博文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递帕子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让他耳根有些发烫,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手里的书上。
张桂源走在最前面,脚步沉稳,没人知道,他脑海里闪过的,是刚才宋清欢被左奇函逗得脸红时,那双既有点羞赧,又带着点不服输的眼睛。像颗刚晒过太阳的果子,带着点甜,又带着点韧。
长信宫的春风,似乎终于悄悄吹进了这几个少年人的心里。而那株偏殿角落里的小兰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牵动了几双不同的目光。她只知道,等那株野兰开了花,一定要第一个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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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生活小妙招:
作者没思路?
作者那就开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