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人来的时候，雨势稍歇，山涧的水却涨得更凶了，浊浪里裹着枯枝败叶，哗哗地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像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挣扎。
李队踩着泥泞走到涧水边，眉头拧成个疙瘩。“脚印到这儿就断了，水流这么急，怕是……”他没说下去，只是朝身后的警员挥挥手，“先安排人下水找找，注意安全。”
洛克站在203房的窗边，看着警员们穿好救生衣往水里探，目光却落回房间里。法医刚取走了酒杯和那撮白马毛，初步检测说杯壁的粘液里有氰化物成分，那股杏仁味就是证据。
“也就是说，周慎言可能是先中了毒，再被弄到涧里去的？”李队走进来，搓了搓手上的泥，“可这房间太干净了，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
洛克没接话，正弯腰检查床底。地板缝隙里嵌着点东西，他用镊子夹出来，是半片撕碎的纸片，上面印着个模糊的徽记——像是朵缠枝莲，花瓣末端却弯成了马蹄的形状。
“这是什么？”李队凑过来看。
“不知道。”洛克把纸片放进证物袋，“但周慎言的委托资料里提过，他父亲当年调查的贪腐案，涉案企业的logo里就有缠枝莲。”他顿了顿，“而且，刚才那个守店老头说，当年马商的绸缎上，也有类似的纹章。”
李队吹了声口哨：“这就有意思了，十年前的案子，现在的失踪案，再扯上几十年前的疯马商……这酒店是块吸黑料的海绵？”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店老头的声音尖利地划破雨雾：“不能动！那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
洛克和李队对视一眼，快步下楼。
大堂里，两个警员正围着前台旁边的一个旧木柜。柜子上了锁，老头正死死扒着柜门，脸涨得通红。“我说了不能开！里面是马骨！当年那匹白马的骨头，动了要遭报应的！”
“什么马骨？”洛克走过去，目光落在柜门上。木纹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这柜子一直锁着？”
“锁了几十年了！”老头喘着气，“老掌柜的临死前交代过，除非酒店塌了，否则谁也不能开！”
李队掏出警官证：“老先生，现在是办案，配合一下。”他示意警员撬锁。
铁锁“咔哒”一声崩开时，老头发出一声哀嚎，捂着眼睛不敢看。
柜门被拉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腐朽和檀香的气味涌出来。柜子里铺着块褪色的红绸，上面摆着一具马的骸骨，骨架完整，只是头骨上有个不规则的缺口，边缘还沾着点金属锈迹。
而骸骨旁边，放着个巴掌大的木盒。
洛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木盒。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匹奔腾的白马，盒盖扣得很紧。打开时，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纸，和一枚银质的马鞭头——正是老头说的那种，柄上刻着匹小马，马头朝向骸骨的方向。
纸上是用毛笔写的字，墨迹已经发灰，却依旧能看清笔锋里的颤抖：
“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初七。‘缠枝莲’的人来了，要借马运货。我说不行，那是走私的烟土。他们笑我迂腐，说马不懂人事，只认缰绳。夜里，他们动了石桥的机关，白马受惊，坠了涧。他们说，马是自己跳的，没人看见。”
“他们给了我钱，让我闭嘴。可我看见那匹白马的眼睛了，在水里睁着，像两盏灯。”
“他们说，以后这院子就叫‘落马酒店’，让所有人都记着，马是会自己落水的。”
“我把马骨捞上来，藏在这里。我知道他们还会来，用同样的法子，让‘不听话’的人变成‘自己失足’的马。”
最后一张纸上，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出，像是濒死时写的：
“他们来了……带着新的缰绳……”
洛克的指尖划过“石桥的机关”几个字，突然想起203房墙上的那幅画。“李队，带几个人去后院，找那座石桥。”
后院比前院更荒，杂草齐腰深。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草叶上沙沙作响。洛克凭着记忆里画中的位置，在一片藤蔓缠绕的角落里找到了石桥。
桥是青石板铺的，看起来和普通石桥没两样，只是桥面确实微微倾斜，朝着涧水的方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蹲下身，手指敲了敲其中一块刻着马蹄印的石板——声音是空的。
“就是这块。”洛克示意警员，“试试能不能转动。”
两个警员合力去推，石板纹丝不动。洛克注意到石板边缘有个细小的凹槽，形状正好能塞进那枚银质马鞭头。他掏出证物袋里的马鞭头，插进凹槽，轻轻一转。
“咔哒”一声轻响，石板突然往下陷了半寸。紧接着，整座石桥发出一阵齿轮转动的闷响，原本倾斜的桥面竟开始缓缓变陡，像一道通向涧水的滑梯。
“我的天……”旁边的警员倒吸一口凉气，“这机关也太精巧了。”
洛克站起身，看着石桥的变化，突然明白周慎言为什么总在窗边站着——他不是在看涧水，是在看这座桥。他父亲当年的“意外坠崖”，恐怕就是被人引到了这座桥上，触动机关后滑进了涧水。
而现在，周慎言自己也成了“落马”的马。
“李队，查一下十年前周检察官的案子，涉案人员里，有没有人跟‘缠枝莲’有关，或者……和这个马商家族有联系。”洛克的声音沉下来，“还有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查他的行踪，尤其是他手里的马鞭——那可能不只是个装饰。”
李队点点头，刚要打电话，对讲机里突然传来警员的声音：“李队！涧水里捞上来点东西！不是尸体，是个黑色的背包，里面有本日记！”
洛克和李队立刻赶回涧水边。背包湿透了，日记本被泡得发胀，但字迹还能看清。翻开第一页，落款是“周慎言”。
日记里记着他这几天的发现：他找到了当年给父亲开车的司机，司机说案发前一天，曾看到一个戴帽子的人给父亲递过一杯酒；他还查到，马商的后代现在成了本地的地产大亨，而这家落马酒店，正是这位大亨名下的产业。
最后一篇日记写在昨天夜里，字迹潦草，墨迹被雨水晕开了大半：
“我知道是谁了……他来了，就在酒店里。他说，马不懂回头，只懂跟着缰绳走。可我看见了，他手里的缰绳，和当年勒死白马的那根，一模一样……”
日记的最后，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和木盒里那张纸上的缠枝莲纹章，分毫不差。
雨又大了起来，砸在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洛克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突然觉得这座落马酒店像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几十年的秘密，而那些“落马”的人，不过是网眼里挣扎的鱼。
守店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攥着那块擦了几十年的抹布，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说过……动了马骨，会遭报应的……”
洛克回头看他，目光锐利：“老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知道谁是牵缰绳的人？”
老头的嘴唇哆嗦着，没说话，只是抬头望向二楼的方向。那里是203房的窗户，此刻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窗帘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叹息。
洛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注意到窗帘的角落，挂着一个小小的物件——是枚银质的马蹄铁，上面刻着一朵缠枝莲，花瓣末端的马蹄，正对着石桥的方向。
他心里猛地一沉。
原来，牵缰绳的人，可能一直都在这酒店里。
而他们现在要找的，不只是失踪的周慎言，更是那个藏在暗处，用“落马”的戏码，演了几十年阴谋的人。
水面上的白雾越来越浓，渐渐遮住了石桥的影子。洛克知道，这潭水底下，埋着的马骨，恐怕不止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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