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以为落马酒店的事会随着沈阔入狱画上句号。可一周后,他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只有半块烧焦的绸缎,上面绣着半朵缠枝莲——和马骨旁的绸缎、沈鸿照片里的纹章一模一样,只是这半块的边缘还带着火星灼烧的焦黑。
包裹里没有信,邮戳是本地的,盖在落马酒店所在的乡镇邮局。洛克捏着绸缎的指尖有些发凉,他总觉得,陈默在法庭上说的“所有秘密都已了结”,像句没说完的谎话。
他驱车再回落马酒店时,这里已被警戒线围住,施工队正在拆除危房。断壁残垣间,那座石桥还孤零零地架在涧水上,阳光照在石板上,倾斜的阴影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洛克侦探?”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慎言提着个工具箱站在不远处,额头上的伤疤还贴着纱布,“我来取父亲留下的东西,警方说可以领走了。”
“什么东西?”
“一个旧公文包,当年在酒店房间里找到的,一直存放在警局证物室。”周慎言打开工具箱,里面除了公文包,还有个泛黄的笔记本,“这是陈默托律师转交给我的,说……是他父亲的日记。”
洛克翻开日记,字迹比陈默的更潦草,纸页边缘卷着焦痕,像是从火里抢救出来的。前半部分和陈默密室里的磁带内容差不多,直到最后一页,墨迹被水洇得发蓝,却依稀能看清:
“沈鸿藏了批货在酒店地窖,说是‘能让沈家再撑十年’的东西。他不让我碰,说那是用三条人命换来的——林深、周检察官,还有……”后面的字被撕掉了,只剩下个模糊的“白”字。
“地窖?”洛克抬头看向酒店废墟,“我们搜查时没发现地窖。”
“陈默说,地窖入口在三楼密室的地板下,只有用那枚银柄马鞭才能打开。”周慎言指着工具箱里的一个铁盒,“他还说,沈阔入狱前,曾让保镖回酒店取一样东西,被村民拦下了,那东西很可能就在地窖里。”
两人绕到三楼废墟,密室的暗门还敞开着,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砖。洛克用撬棍撬开密室的木地板,果然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涌上来,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沉睡了几十年。
周慎言打开强光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陡峭的石阶。阶壁上刻着缠枝莲,花瓣末端的马蹄印里积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几十年没人踏足过。
地窖不大,只有十几个平方米,正中央摆着个铁箱,箱盖半开着,锁被人暴力撬开,里面空荡荡的。洛克蹲下身,在箱底摸到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张清单,上面写着“唐俑三尊、宋瓷两瓶、明清字画五幅”,落款是沈鸿的名字,日期正是林深“坠崖”的第二天。
“是走私的文物。”周慎言的声音发颤,“我父亲当年调查的就是这个!”
洛克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有堆新翻动的泥土,上面留着半个模糊的脚印,鞋码和沈阔的保镖一致。看来沈阔的人确实来过,而且拿走了文物。可日记里说“用三条人命换来的”,除了林深和周检察官,第三个“白”字,难道是指那匹白马?
他突然注意到铁箱内侧贴着块不起眼的布,扯下来一看,是块银白色的马毛,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这不是白马的毛。”洛克捏着马毛对着光看,“白马的毛更粗,这是……”
“是人的头发。”周慎言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我在法医课上学过,人发和动物毛发的鳞片结构不一样。这上面的暗红色,应该是血渍。”
第三个“白”字,不是白马。是个名字里带“白”的人。
洛克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队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洛克,你快来警局!陈默在监狱里自杀了,留了封遗书,说……说当年沈鸿是他杀的!”
警局的审讯室里,遗书摊在桌上,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蘸着血写的:
“沈鸿不是沈阔杀的,是我。他发现我偷了地窖的文物想私藏,就用我儿子的命威胁我。我没办法,只能在他的药里加了三倍的剂量……那瓶毒药,是沈阔给我的,他说‘爷爷老了,该让他休息了’。”
“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白马,更对不起被我藏起来的‘那个人’。他的尸骨还在酒店后院的老槐树下,挖三尺就能找到……”
“最后,告诉洛克侦探:林深的采访本,我藏在石桥的石缝里,他要找的答案,都在里面。”
洛克的手指抚过“老槐树”三个字,突然想起陈默说过,后院那棵老槐树下有尊石马雕塑,当年马商坠崖前,曾对着石马拜了三天三夜。
赶到酒店后院时,老槐树已经被施工队锯倒,树桩上还留着斧头砍过的痕迹。洛克让周慎言借来洛阳铲,在树桩旁往下挖了不到三尺,铲尖突然碰到坚硬的东西——是块木板,上面钉着铁皮,锈迹里嵌着几根银白色的头发。
木板掀开的瞬间,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下面不是尸骨,是个铁盒,里面装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绣着个“白”字,口袋里塞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落马酒店门口,身边牵着那匹白马,笑容干净得像山涧的水。
照片背面写着:“白敬宇,1987年夏,于落马酒店。”
“白敬宇……”周慎言突然睁大眼睛,“我父亲的卷宗里提过这个名字!他是当年沈鸿走私案的污点证人,约定在落马酒店和我父亲见面,结果失踪了,警方说他畏罪潜逃了!”
洛克捏着衬衫领口的“白”字,终于明白日记里被撕掉的部分是什么——第三个死者,是白敬宇。沈鸿为了让他闭嘴,在酒店杀了他,埋在老槐树下,再伪装成“畏罪潜逃”。而那匹白马,或许就是因为看到了凶案现场,才被沈鸿灭口,伪造成“自己落水”。
所有线索终于串成了完整的环:白马是目击者,白敬宇是证人,林深和周检察官是追查者,他们都死在了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家族手里。
他蹲在石马雕塑旁,想起陈默的遗书里说“林深的采访本在石桥石缝里”。涧水退了些,露出石桥侧面的石缝,洛克伸手进去摸索,指尖果然碰到个硬壳本子——是林深的采访本,封面已经被水泡得发胀,里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
最后一页不是地图,是张素描,画着个穿灰布褂子的人,正往白马的食槽里倒什么东西,旁边写着:“陈默的父亲,1987年7月7日,给白马喂了安眠药。”
洛克的心脏猛地一缩。
1987年7月7日,正是白马坠涧的那天。
他拿着采访本冲到监狱,陈默的尸体已经被运走,只有他的律师还在整理遗物。“洛克侦探,陈默留了个东西给你,说如果他死了,就交给你。”律师递来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是半块玉佩,上面刻着“陈”字,边缘有道裂痕。
“这是陈默父亲的遗物,据说当年和白敬宇的玉佩是一对,合起来能拼成朵缠枝莲。”律师叹了口气,“陈默说,他父亲临终前告诉他,白敬宇不是沈鸿杀的,是……”
“是谁?”
“是他自己。”律师的声音压得很低,“白敬宇发现沈鸿走私后,想带着证据去报警,陈默的父亲怕沈家报复,就趁他不备,用石头砸死了他,埋在老槐树下。沈鸿知道后,非但没怪他,还赏了他一箱银元,让他帮忙处理白马和后续的事。”
洛克捏着玉佩的手在发抖。原来陈默的父亲不是被迫的,他是主动的帮凶。那本日记、那盘磁带,全是他编造的谎言,目的是让儿子相信自己是“被胁迫的好人”。
而陈默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洛克突然想起陈默在大堂里反复擦拭的青瓷瓶,想起他把周慎言藏在山洞时说的“沈阔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手里的东西”,想起他最后托律师转交日记时的“欲言又止”。
他根本不是在保护周慎言,是在保护那个“用三条人命换来的秘密”——白敬宇的死,他父亲才是真凶。他把周慎言藏起来,是怕周慎言找到白敬宇的尸骨,牵扯出陈家的罪证。
至于沈阔入狱前让保镖取的“东西”,根本不是文物,是白敬宇的玉佩。陈默的父亲当年偷偷藏了半块,沈鸿一直没找到,这成了沈阔最后的威胁——只要拿着玉佩,就能让陈家永无宁日。
陈默的自杀,不是赎罪,是灭口。他知道洛克迟早会查到白敬宇的死因,与其被揭穿陈家的罪行,不如用“自杀谢罪”的方式,把所有脏水泼给沈鸿和沈阔,让陈家彻底摘干净。
洛克驱车回到落马酒店,施工队已经收工,废墟在暮色中像头沉默的巨兽。他走到老槐树下,用洛阳铲继续往下挖,挖了不到半米,铲尖碰到了硬物——不是尸骨,是个铁盒,里面装着另一半刻着“白”字的玉佩,还有封信,是陈默的父亲写给陈默的:
“吾儿,白敬宇是爹杀的,与沈家无关。爹对不起你,让你守着这秘密活了一辈子。若有一天有人查到这里,你就说……是沈鸿逼我的。爹在地窖里藏了些钱,够你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信封里还夹着张照片,是陈默的父亲和白敬宇的合影,两人勾着肩笑,背景是落马酒店的招牌,照片背面写着:“1986年,敬宇兄教我识字。”
原来他们是朋友。
洛克站在涧水边,看着两块合在一起的玉佩,缠枝莲的纹路终于完整了。暮色渐浓,山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有人在哭。
远处传来警笛声,李队带着警员赶来,手里拿着份尸检报告:“洛克,陈默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他不是自杀,是被人用毒针杀的,毒和沈阔马鞭里的一样。”
洛克的瞳孔骤缩。
“我们在他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纤维,和沈阔监狱里穿的囚服一致。”李队顿了顿,“还有,沈阔在监狱里疯了,嘴里反复喊着‘不是我杀的,是那个老头’。”
老头?
洛克猛地回头看向酒店废墟,三楼密室的方向,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穿着灰布褂子,手里拿着块抹布,背影佝偻得像座小山。
是陈默?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洛克追过去,黑影消失在断壁残垣间,只留下块掉在地上的抹布,上面绣着半朵缠枝莲,和烧焦的绸缎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拿起抹布,突然想起匿名包裹里的烧焦绸缎——边缘的焦黑不是火星烧的,是有人故意用打火机燎的,目的是让他以为“文物被烧了”,从而放弃追查。
而能接触到绸缎、知道文物藏匿地点、还能在监狱里杀死陈默、让沈阔疯癫的人,只有一个。
洛克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慎言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他想起周慎言额头上的伤疤,想起他说“来取父亲的公文包”,想起他在法医课上学过“人发和动物毛发的区别”。
那个公文包里,根本不是周检察官的东西,是白敬宇的遗物。周慎言早就知道父亲的调查里有白敬宇这个人,他来酒店,不是为了取东西,是为了确认白敬宇的尸骨有没有被发现。
陈默的律师说,转交日记时,周慎言也在场。
洛克突然明白了最后一个反转——周慎言才是那个“匿名包裹”的寄件人。他知道陈默的秘密,知道陈家杀了白敬宇,所以故意寄来烧焦的绸缎,引导洛克查到地窖和尸骨,借洛克的手,把陈家的罪证公之于众。
而陈默的死,是周慎言和沈阔的“交易”。他帮沈阔在监狱里杀了陈默,条件是沈阔“疯癫”后说出“老头(陈默的父亲)是真凶”,彻底洗清周家可能被牵连的痕迹。
至于那块烧焦的绸缎,是周慎言从地窖里拿的。他早就找到文物了,只是没说,那些“能让沈家再撑十年”的东西,现在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暮色彻底笼罩了落马酒店,涧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有人在低笑。洛克看着两块合在一起的玉佩,突然觉得这缠枝莲的纹路,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环。
白马的死,白敬宇的死,林深的死,周检察官的死,沈鸿的死,陈默的死……所有的人,都成了这环上的一节,互相缠绕,互相吞噬,没有谁是真正的无辜者。
他把玉佩扔进涧水,看着它们沉入浑浊的水底,像两滴终于落下的泪。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李队的呼喊声在废墟间回荡,可洛克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毕竟,那批文物还在周慎言手里,而周慎言的脸上,还带着和沈阔如出一辙的、温和又诡异的笑。
落马酒店的余烬里,总有人在等待下一场“落马”。(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