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韧劲，斜斜密密地织着，将尚书府的飞檐翘角晕染成一幅水墨画。婉兮坐在窗边的梨花木书案前，指尖捏着支紫毫笔，正临写王献之的《洛神赋》。案上的青瓷砚台里，墨汁被窗外漏进的风拂出细碎的涟漪，映得她腕间那只累丝银镯愈发莹白。
“小姐，该添茶了。” 若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捧着套汝窑茶具，双丫髻上还沾着雨珠，“这鬼天气，下了三天还没停，库房里的宣纸都要发霉了。”
婉兮抬眸时，睫毛上沾着层薄薄的水汽。她今年二十有一，眉眼间既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又藏着几分书卷气的疏离 —— 那是三年来埋首典籍、替父亲整理案牍养出的沉静。“把宣纸搬到东暖阁去，那里有地龙。” 她的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目光落回纸上，“这‘翩若惊鸿’四字，总写不出洛神的风骨。”
若雁刚将新沏的雨前龙井放在案边，院外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脆响，像是有人撞翻了朱漆栏杆。婉兮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滴在 “鸿” 字的最后一笔上，晕开个丑陋的墨团。
“怎么回事？” 她搁下笔，银镯在案边轻轻一磕，发出清越的声响。
还没等若雁回话，雕花窗棂突然 “咔嚓” 裂开道缝，紧接着整扇窗户被一股巨力撞碎，木片混着雨水飞溅进来。婉兮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鼻尖闻到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冷冽的梅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刺鼻。
一道黑影如断线风筝般摔进屋内，玄色衣袍上的血珠砸在宣纸 “平安” 二字上，洇出刺目的红。他落地时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按着左肩，指缝间不断有血涌出来，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别动。” 男人的声音比窗外的雨丝还要冷，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像是冰下流动的溪水。他半跪在地，右手仍紧握着柄短刀，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婉兮的心跳得像擂鼓，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认出男人腰间挂着的半枚玉佩，白玉质地，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麒麟纹 —— 那是三年前随兄长战死沙场的信物，当年下葬时，父亲亲手将它放进了兄长的棺椁。
“阁下夜闯尚书府，就为偷这个？” 她缓缓站起身，裙摆扫过散落的宣纸，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惧意。案上的银簪被她悄悄攥在手心，簪尖对着男人的方向。
男人缓缓抬起头，雨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他有一双极亮的琥珀色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婉兮，像是受伤的狼崽在审视敌人。“你认识这玉佩？”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婉兮指尖的银簪又往前送了半寸：“这是我兄长苏瑾的遗物。三年前他在雁门关战死，随身玉佩理应葬在衣冠冢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男人渗血的伤口，“你是谁？为何会有它？”
男人突然低笑一声，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疼得皱紧眉头。“尚书府的大小姐，果然如传闻中般聪慧。”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为失血过多踉跄了一下，右手撑在书架上，带落了一排《春秋》注疏，“可惜，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院外传来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夹杂着管事焦急的呼喊：“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男人脸色一变，突然拽住婉兮的手腕往书架后躲。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血腥气，力道却控制得极好，没有弄疼她。
“借姑娘的地方躲躲。” 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颈侧，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婉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还有他强压着的喘息声，显然伤势比看上去更重。
书架后的空间狭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婉兮的发簪抵在他后腰，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我是吏部尚书苏明哲的长女，婉兮。” 她刻意提高声音，确保外面的人能听见，“阁下不报上名姓，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男人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起来，热气拂过她的耳廓：“云舟。” 他顿了顿，补充道，“江湖人都叫我夜白。”
婉兮的心猛地一跳。“夜白” 这个名字，她在父亲的密档里见过 —— 那是个神出鬼没的杀手，据说从未失手，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死在了仇家手里，也有人说他被朝廷收编，成了秘密暗卫。
巡夜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云舟突然将半枚玉佩塞进婉兮手里，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替我保管好。”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种奇异的郑重，“三日后子时，城西破庙，我会来取。”
话音未落，他突然推开窗户翻了出去，动作快得像道闪电。婉兮追到窗边时，只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院墙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小姐！您没事吧？” 若雁带着护卫冲进来，看见满地狼藉，吓得脸色发白，“是不是有刺客？奴婢这就去告诉老爷！”
婉兮握紧掌心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她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云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闪烁。“不用了。” 她转身将玉佩藏进梳妆台的暗格，“只是风太大，吹坏了窗户。”
若雁狐疑地看着她，却不敢多问，只吩咐下人收拾残局。婉兮重新坐回书案前，看着那张被血污弄脏的 “平安” 二字，突然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 “云舟” 两个字。墨迹透过纸背，像是要刻进木头里去。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也敲在婉兮的心上。她知道，从今夜起，她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而那个叫云舟的刺客，将会在她的生命里掀起怎样的风浪，谁也说不清。
三更时分，婉兮被窗外的猫叫声惊醒。她披衣走到窗边，看见一只狸花猫蹲在墙头上，正对着月亮喵喵叫。月光下，猫爪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她仔细一看，竟是枚小小的银铃，上面刻着朵海棠花 —— 那是云舟衣襟上别着的饰物。
婉兮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轻轻推开窗，狸花猫 “喵” 地叫了一声，叼着银铃跳进她怀里。铃铛上还沾着淡淡的血腥味，与那夜的冷梅香如出一辙。
她摩挲着冰凉的银铃，突然想起云舟说的话 —— 三日后子时，城西破庙。
这是一场危险的邀约，可婉兮知道，自己一定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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