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芭蕉叶上滚成晶莹的珠，婉兮坐在镜前，看着若雁用桃木梳将她的青丝绾成堕马髻。铜镜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昨夜的惊悸还未完全褪去，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小姐，您昨夜没睡好？” 若雁将支珍珠簪插进发髻，语气里带着担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婉兮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镯。那半枚麒麟玉佩此刻正躺在梳妆台的暗格里，冰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不用，许是认床。” 她随口找了个借口，目光落在窗外 —— 那只狸花猫正蹲在石榴树上，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闺房，像个尽职的守卫。
这猫是三年前兄长从边关带回来的，据说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兄长战死後，它便成了尚书府的常客，尤其黏婉兮。昨夜它叼来的银铃，此刻正被她用红绳系着，藏在衣襟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对了小姐，” 若雁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张烫金帖子，“昨日玉蘅小姐让人送来的，说是三日后在她家别院举办赏花宴，请您务必赏光。”
婉兮接过帖子，指尖拂过上面绣着的海棠花纹。玉蘅是镇北侯的独女，与她同岁，自幼在一处读书，关系却算不上亲近。那女子貌美如花，心思却深沉得很，尤其在兄长战死后，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知道了。” 婉兮将帖子放在妆奁上，“父亲今日休沐，我去趟藏书阁，把他要的《资治通鉴》找出来。”
若雁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小姐等等我，我也去帮您找。藏书阁那么大，您一个人哪找得过来？”
尚书府的藏书阁是京城出了名的，共有三层，收藏着从先秦到本朝的典籍，光是书目就堆满了两个大书柜。婉兮沿着木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阁楼里回响，惊得梁上的灰雀扑棱棱飞起。
“小姐您看，这里的灰尘都能积成山了。” 若雁用帕子擦着书架，呛得直咳嗽，“老爷也是，放着好好的书不看，偏要研究这些陈年旧账。”
婉兮没接话，她的目光落在最高层的一个紫檀木书架上。那里放着兄长生前最喜欢的书，三年来一直保持着原样，连灰尘都有人专门清理。她踩着木梯爬上去，指尖拂过《孙子兵法》的封面，突然发现书页间夹着些什么。
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字条，墨迹与她昨夜在云舟袖口看到的血痕一般深浅。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子时，城西破庙还玉佩。” 字迹张扬洒脱，带着股杀伐之气，与兄长沉稳的笔锋截然不同。
婉兮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连忙将字条凑到鼻尖闻了闻，隐约能闻到淡淡的冷梅香 —— 那是云舟身上独有的气息。难道这字条是他夹在这里的？可他昨夜才闯入府中，何时有机会进藏书阁？
“小姐，您找到《资治通鉴》了吗？” 若雁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婉兮慌忙将字条塞进袖中，应道：“找到了，这就下来。” 她抱着书从木梯上走下来，脚步有些踉跄，差点踩空。
若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姐慢点，您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她的目光在婉兮脸上转了转，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还在想昨夜的刺客？我听护卫说，墙上有带血的脚印，像是往後花园去了。”
婉兮的心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些毛贼罢了，有什么好想的。” 她将《资治通鉴》递给若雁，“你先把书送去给父亲，我再找找别的书。”
若雁走後，婉兮立刻关紧藏书阁的门，从袖中掏出字条仔细研究。字条的材质是极普通的桑皮纸，上面还沾着些泥土，像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她突然想起兄长生前有个习惯，喜欢在重要的书页里夹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 有时是片枯叶，有时是块小石头。
难道这字条是兄长留下的？可 “夜白” 这个名字，分明是三年前才在江湖上出现的。婉兮越想越乱，索性将字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灰烬落在青瓷笔洗里，与清水融在一起，像极了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傍晚时分，婉兮正在院子里教狸花猫认字 —— 她在地上用树枝写 “瑾” 字，那是兄长的名字，猫就用爪子在旁边踩出个歪歪扭扭的梅花印。松年拄着拐杖走进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些担忧。
“大小姐，” 他躬身行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奴刚从外面回来，听说镇北侯府的世子中毒了，现在还昏迷不醒。”
婉兮的手猛地一顿，树枝在地上划出道深深的刻痕。镇北侯世子是玉蘅的表哥，也是当年与兄长一同征战雁门关的副将。兄长战死后，他便成了镇北侯府的继承人，深受圣上器重。
“怎么中的毒？” 婉兮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想起云舟那把淬了毒的短刀。
松年叹了口气：“听说昨夜在酒楼喝酒时，突然就倒了。太医说是中了种奇毒，江湖上罕见的那种。” 他顿了顿，目光在婉兮脸上转了转，“老奴还听说，有人看见一个穿玄色衣服的男子进了酒楼，身形跟您描述的刺客很像。”
婉兮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真是云舟下的毒，那他接近自己，恐怕不止是为了那半枚玉佩那么简单。
“松伯，” 婉兮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些试探，“您还记得三年前，兄长从边关回来时，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人？”
松年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道：“老奴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他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大小姐，三日后的赏花宴，老爷让您务必去。听说镇北侯会亲自到场，说不定能问出些关于世子中毒的事。”
松年走後，狸花猫突然跳到婉兮怀里，用脑袋蹭着她的下巴。婉兮抚摸着猫背上柔软的毛，目光落在院墙外 —— 那里的槐树上，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知道，那是云舟。他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尚书府，或许也在监视着她。
夜深人静时，婉兮悄悄来到後花园的假山後。这里是昨夜云舟逃走的方向，她在一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现了几滴未干的血迹，旁边还有个模糊的脚印，尺码不大，像是双布鞋。
婉兮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血迹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冷梅香。她顺着血迹往後山走，在一片竹林里发现了件被遗弃的玄色衣袍，上面有个破洞，像是被刀剑划破的。
衣袍的夹层里，藏着张小小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红点 —— 正是城西破庙的位置。
婉兮将地图折好藏进袖中，看着那件衣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突然有种预感：三日后的破庙之约，恐怕不止是还玉佩那么简单。
她转身往回走，狸花猫跟在她脚边，时不时用尾巴蹭蹭她的裤腿。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命运布下的迷阵。
婉兮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从接过那半枚玉佩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藏书阁的烛火还亮着，婉兮坐在兄长生前常坐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她将那半枚麒麟玉佩从暗格里取出来，与自己一直佩戴的半枚拼在一起 —— 严丝合缝，像是天生就该是一对。
这是母亲留给她和兄长的信物，据说能保佑他们平安顺遂。可兄长终究还是没能平安归来，而她，似乎正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危险。
婉兮将玉佩重新藏好，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 “破庙” 二字。墨迹透过纸背，像是要刻进木头里去，就像那个叫云舟的名字，已经刻进了她的心里。
三日后的子时，城西破庙。她一定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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