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婉兮已坐在镜前,看着若雁用细篦子将她的长发梳得如瀑布般顺滑。铜镜里映出的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倦色,昨夜往返破庙的奔波让她眼底的青黑更深了些,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
“小姐,您真要去赏花宴?” 若雁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插进她的发髻,语气里满是不解,“您昨天不是说不去吗?”
婉兮抬手抚过步摇上的珠翠,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父亲既已吩咐,自然要去。”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赏花宴是扳倒镇北侯府的关键一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
若雁撇了撇嘴,从妆奁里取出支海棠花形状的香膏:“玉蘅小姐最是爱面子,这次的宴席定是办得极隆重。听说她特意从江南请了戏班子,还弄了些稀罕的花草,就为了在众人面前显摆呢。”
婉兮蘸了点香膏抹在唇上,胭脂的绯红掩去了唇色的苍白:“她要显摆,我们便陪着便是。” 她从袖中取出云舟给的那半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折成细条,藏进步摇的中空簪杆里,“走吧,别让主人家等急了。”
镇北侯府的别院坐落在城郊的杏花坞,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刚下车,就见玉蘅穿着身石榴红的罗裙站在门口迎接,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海棠花纹,走动时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
“婉兮姐姐,你可算来了。” 玉蘅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腕间的金镯子叮当作响,“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特意让厨房留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婉兮抽回手,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妹妹盛情相邀,我怎好不来。”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玉蘅身后的仆从,在一个面生的青衣小厮身上顿了顿 —— 那小厮的站姿挺拔如松,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茧子,显然是练家子。
玉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掩唇轻笑:“这是家父新找来的护卫,名叫阿青,说是功夫不错,让他跟着我学点规矩。” 她说着拍了拍那小厮的肩,“还不快见过苏小姐?”
那小厮单膝跪地,声音沉闷如石:“见过苏小姐。”
婉兮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声音虽刻意压得低沉,却与破庙里云舟的声音有几分相似。她正想再细看,玉蘅却拉着她往院里走:“姐姐快看,我这院里的紫藤开得多好,是从西域运来的品种呢。”
庭院里果然种满了紫藤,紫色的花穗垂落如瀑布,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衣香鬓影,笑语喧哗,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婉兮姐姐,我给你介绍个人。” 玉蘅拉着她走到一处凉亭,亭中坐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公子,正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这是我表哥,镇北侯世子。”
婉兮屈膝行礼,目光落在世子腕间的玉镯上 —— 那玉镯的质地与兄长遗留下的麒麟玉佩极为相似,只是上面雕刻的是海棠花纹。
“苏小姐不必多礼。” 世子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他放下手帕,露出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久闻苏小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婉兮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玉蘅给那世子使了个眼色。世子立刻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表哥你又不舒服了?” 玉蘅故作惊慌地递过茶杯,“快喝点水顺顺气。” 她转身对婉兮道,“姐姐先自便,我扶表哥去偏厅歇歇。”
婉兮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这世子的病来得蹊跷,咳嗽的姿态也太过刻意,倒像是在演戏给她看。
她沿着紫藤花架往前走,无意间瞥见假山后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件青色小厮的衣裳,正背对着她往世子的酒杯里倒些什么,动作隐蔽而迅速。
是云舟!
婉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在他即将倒完时撞了他一下。药粉洒了满地,云舟猛地回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恼怒。
“你干什么?”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悦。
婉兮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你要下毒?”
云舟挣开她的手,用袖子擦了擦洒在衣襟上的药粉:“这不是毒药,是让人暂时失语的药。” 他往偏厅的方向瞥了一眼,“世子等会儿要在众人面前污蔑你父亲通敌,我不能让他开口。”
婉兮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想起兄长信里的内容,原来镇北侯府不仅害死了兄长,还要陷害她的父亲。她刚要说话,就见玉蘅扶着世子从偏厅走出来,正往凉亭的方向去。
“快走!” 云舟拽着她躲到假山后,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婉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梅香,混合着紫藤花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表哥,你感觉好些了吗?” 玉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等会儿可要在众人面前好好表现,别让苏尚书看了笑话。”
世子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阴狠:“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了。只要我一口咬定苏明哲与北狄私通,再拿出那封伪造的书信,他就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
假山后的婉兮浑身冰凉,原来他们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父亲自投罗网。她正想告诉云舟,却见他突然捂住她的嘴,指腹的粗糙摩挲着她的唇瓣,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有人来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婉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松年提着个食盒从月亮门走进来,正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人。他的目光在假山周围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婉兮藏身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往别处走去。
婉兮明白,松年是在给她传递信号,让她小心行事。
玉蘅和世子已经走到了凉亭,宾客们也陆续围了过去。云舟拽着婉兮从假山后出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将证据交给御史台的李大人。” 他从怀里掏出块腰牌塞进她手里,“这是御史台的令牌,能让你顺利见到李大人。”
婉兮接过腰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你要小心。”
云舟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等我的好消息。” 他转身往人群里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衣香鬓影中。
婉兮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腰牌,往别院的后门走去。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但为了父亲,为了兄长,她必须勇敢面对。
刚走到月亮门,就见若雁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上满是焦急:“小姐,不好了!刚才有人在厨房发现了封书信,说是老爷写给北狄王的,现在众人都在凉亭里议论纷纷呢!”
婉兮的心沉了下去,没想到镇北侯府的动作这么快。她拉住若雁的手:“别慌,带我去见李大人。”
若雁被她突如其来的镇定弄得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她往别院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婉兮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怀疑,还有幸灾乐祸。
书房里,李大人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紫藤花发呆。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露出张饱经风霜的脸:“苏小姐,你怎么来了?”
婉兮从步摇的簪杆里取出那半张信纸,递了过去:“李大人,这是我兄长留下的证据,能证明镇北侯府与北狄勾结,请您一定要将此事禀明圣上。”
李大人接过信纸,仔细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把握?”
婉兮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以苏家满门的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李大人叹了口气,将信纸收好:“你放心,我定会查明此事。只是现在风声太紧,你还是先回府去吧,免得节外生枝。”
婉兮刚走出书房,就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喧哗。她爬上旁边的假山,只见云舟正被一群护卫围在中间,身上的青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手里拿着把短刀,左冲右突,像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狼。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镇北侯的声音如雷贯耳,他指着云舟对众人道,“就是他,受苏明哲指使,想毒害我儿!”
婉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也没想就从假山上跳了下去,落在云舟身边:“住手!他是我带来的人,与我父亲无关!”
云舟没想到她会回来,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
婉兮没理会他的疑问,转身对众人道:“镇北侯,你敢说你儿的病不是装的?你敢说那封书信不是伪造的?” 她的声音清亮如钟,压过了周围的喧哗。
镇北侯脸色一变:“一派胡言!苏婉兮,你竟敢包庇刺客,看来你父亲通敌一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父亲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婉兮从袖中取出那半枚麒麟玉佩,高高举起,“这是我兄长的遗物,上面刻着的麒麟纹,与镇北侯府私通北狄的信物一模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佩上,议论声此起彼伏。镇北侯的脸色变得煞白,指着婉兮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大人带着禁军赶了过来:“镇北侯涉嫌通敌叛国,拿下!”
镇北侯还想反抗,却被禁军死死按住。玉蘅和世子也被一并拿下,两人面如死灰,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云舟走到婉兮身边,看着她手里的玉佩,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不怕吗?”
婉兮将玉佩收好,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有你在,我不怕。”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庭院里的紫藤花上,将一切都染上了层温暖的光晕。婉兮知道,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了,但她与云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