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押着镇北侯等人离去时,夕阳正将杏花坞的天际染成一片熔金。婉兮站在紫藤花架下,看着云舟被血浸透的青衣,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拽他时摸到的温热黏腻。若雁递来的帕子被她攥成一团,帕角的海棠绣纹都浸出了深色的水痕。
“你的伤……” 婉兮刚要上前查看,云舟却后退半步,用没受伤的左手按住右臂,喉间溢出一声闷咳。他脸上的伪装早已在打斗中蹭掉,耳后那粒朱砂痣在夕阳下红得像滴血,衬得那双琥珀眼愈发幽深。
“不碍事。” 他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松年离去的方向,“你父亲那边……”
“松伯已经去报信了。” 婉兮低头看着自己腕间的银镯,镯子上的缠枝纹被刚才的混乱蹭得发亮,“倒是你,就这么暴露身份,不怕朝廷追究?”
云舟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哪有什么身份可暴露。” 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指尖在触到伤口时微微一颤,“倒是苏小姐,敢当众承认与我相识,就不怕牵连尚书府?”
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婉兮心里。她想起刚才众人惊愕的眼神,想起镇北侯嘶吼着 “私通刺客” 时父亲同僚们的窃窃私语,指尖猛地收紧。可当她抬眼看见云舟右臂垂下时的僵硬弧度,所有犹豫又都散了。
“我兄长的信里写着,” 婉兮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胳膊,“当年救你的时候,他曾将母亲留给他的银镯分了一半给你。” 她褪下自己腕间的累丝银镯,将断裂的接口对准云舟袖中露出的半截银饰 —— 两道暗刻的麒麟纹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像从未分开过。
云舟的身体骤然绷紧,呼吸都停滞了半秒。他看着那对相契的银镯,又看向婉兮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剧烈地颤抖着。
“你……” 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李大人带着两名御史折返回来,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神色凝重如铁。
“苏小姐,云壮士,” 李大人将木盒放在石桌上,打开时露出里面的物件 —— 几封火漆封口的密信,还有枚雕刻着海棠花的虎符,“这是从镇北侯书房搜出的,其中有封是北狄王写给玉蘅的,说…… 说要让她嫁给北狄三王子,以联姻巩固盟约。”
婉兮的目光落在那枚虎符上,符身的铜绿间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从隐秘处挖出来的。她突然想起云舟说过自己是北狄质子,指尖的银镯仿佛烫得灼人。
“三王子……” 婉兮的声音有些发颤,看向云舟时,发现他正死死盯着那封写给玉蘅的信,指节捏得发白。
云舟没说话,突然转身往院外走。他的步伐踉跄了一下,右臂不自然地僵直着,显然伤口又裂开了。婉兮抓起石桌上的伤药追上去,银镯在跑动中叮当作响,像在急声追问。
“云舟!” 她在别院门口追上他,将药瓶塞进他手里,“不管你是谁,伤总得治。”
云舟低头看着掌心的瓷瓶,瓶身上还留着婉兮的体温。他沉默片刻,突然解下腰间的玉佩 —— 那是枚完整的麒麟佩,玉质比婉兮那半枚更加温润。“这个你拿着。” 他把玉佩塞进她手心,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若有人问起,就说这是你兄长的遗物,能证明我与苏家的渊源。”
婉兮攥着那枚尚有余温的玉佩,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兄长出征前夜,也是这样把半枚银镯塞给她,说 “等我回来,给你带北狄的雪莲”。
回到尚书府时,府门内的灯笼都亮了起来。父亲站在影壁前,青灰色的朝服还没换下,鬓角的白发在灯火下格外显眼。婉兮刚要跪下请罪,就被他扶起,掌心的粗糙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
“松年都跟我说了。” 父亲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没有责备,“那孩子…… 真是北狄三王子?”
婉兮点头,将云舟给的麒麟佩递过去:“他说这是兄长送他的。”
父亲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忽然长叹一声:“你兄长当年在边关,确实救过个北狄少年,说那孩子虽为质子,却心向中原。只是没想到……” 他话没说完,就被院外的喧哗打断。
吏部侍郎带着几名官员闯了进来,手里举着卷宗:“苏大人,有人弹劾您私通北狄,包庇敌国王子,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婉兮挡在父亲身前,将那对拼合的银镯举到众人面前:“这是家母留下的信物,一半在我这里,一半在云舟那里,是兄长当年为表信任所赠。若这也算私通,那天下人岂不都要因旧物获罪?”
侍郎看着那对银镯,脸色变了几变。他身后的官员们窃窃私语,显然被这物证说得哑口无言。就在这时,松年捧着个锦盒匆匆进来,打开时露出里面的账册:“老奴在镇北侯府的暗格里找到这个,上面记载着他们如何伪造书信,如何买通官员陷害老爷!”
证据确凿,侍郎再无话可说,灰溜溜地带人走了。婉兮看着父亲松了口气的模样,突然想起云舟右臂的伤,心口又揪紧了。
夜深时,婉兮坐在灯下给云舟写信。她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只写了伤药的用法,又嘱咐他避开城西的关卡。写到末尾,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才添了句 “银镯我收好了”。若雁捧着砚台在旁边打盹,发髻上的海棠花簪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小姐,您说云壮士会去哪?” 若雁揉着眼睛醒来,看着窗外的月光,“听说北狄和咱们又要打仗了,他会不会……”
“不会。” 婉兮将信纸折成细条,塞进中空的银镯里,“他若想回北狄,三年前就不会留在中原。” 她想起云舟耳后的朱砂痣,想起他看银镯时的眼神,忽然笃定起来。
第二日清晨,婉兮让狸花猫将银镯送去城西破庙。猫背上的锦囊里,除了信,还有她连夜配的伤药,用蜂蜜调了,能减轻些苦涩。她站在廊下看着猫消失在巷口,腕间空荡荡的,心里却莫名踏实。
傍晚时分,狸花猫回来了,嘴里叼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花瓣背面用炭笔写着个 “安” 字。婉兮将花瓣夹进兄长的《孙子兵法》,看着书页间云舟留下的字条,忽然发现那字迹虽张扬,却在转折处与兄长有几分相似。
三日后,李大人带着圣旨来到尚书府。圣上不仅为父亲洗清了冤屈,还下旨彻查镇北侯党羽,追封苏瑾为忠勇将军。只是提到云舟时,圣旨里只说 “念其有功,既往不咎”,却没提任何封赏。
“那孩子怕是又隐匿了。” 父亲看着圣旨,语气复杂,“杀手出身,又身为北狄王子,留在京城始终是隐患。”
婉兮没说话,只是摩挲着腕间失而复得的银镯。镯子内侧多了道新刻的痕迹,是朵小小的海棠花,与玉蘅那把团扇上的截然不同,带着种笨拙的认真。
她知道,云舟没有走远。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看似清冷,却始终在暗中照着她的路。而那对拼合的银镯,不仅是兄长留下的信物,更是他们之间无声的约定 —— 待风波平息,定会再见。
夜深时,婉兮被院外的轻响惊醒。她走到窗边,看见云舟站在石榴树下,右臂缠着新的布条,手里提着个食盒。月光落在他耳后的朱砂痣上,像落了颗星子。
“我来还药瓶。”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沙哑,“顺便…… 送你样东西。”
云舟从食盒里取出个小布包,打开时露出对银镯 —— 正是婉兮那对,只是断裂处被精心打磨过,还接了段细细的银链,能自由开合,却再也不会分开。
婉兮看着那对银镯,突然想起兄长说过的话:“真正的羁绊,从不会被身份、国别所隔断。” 她伸出手腕,让云舟为她戴上,银链扣合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月光穿过石榴树的枝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婉兮知道,这场由银镯开始的缘分,才刚刚步入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