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像是多了层薄薄的纱。他不再刻意制造“巧合”，却也没退回最初的疏离。

一起吃饭时，他会自然地把我不爱吃的香菜夹到自己碗里；散步时，依旧走在靠街的一侧，只是不再频繁转头搭话，更多时候是并肩看着前路，脚步声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依旧在躲闪，却又忍不住在余光里追随他的身影。看见他帮朋友修相机时专注的侧脸，看见他被刘丁硕调侃时无奈的笑，看见他对着湖面扔石子时，手腕扬起的弧度——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拼图，一点点凑出更鲜活的他，也让心里的拉扯更甚。

离开基督城的前一晚，大家在民宿办了场小小的告别派对，有人弹吉他，有人唱歌，闹到后半夜才渐渐散了。

我帮着收拾杯子，他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托盘：“我来吧，你去休息。

厨房只剩下我们两人，水龙头滴着水，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洗着杯子，泡沫沾了点在鼻尖，我没忍住，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眼睛在顶灯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明天……就要去下一个城市了。”

“嗯，听说是个有温泉的小镇。”我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

他沉默了几秒，把洗好的杯子倒扣在沥水架上，声音低低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回去以后，我找你，你会见我吗？”

心脏猛地一缩，被紧紧攥住。我看着他紧抿的唇，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紧张，那些“我不好”的念头又翻涌上来，像潮水里的石头，沉甸甸地压着。

“不知道。”我别过脸，盯着水槽里的泡沫，“回去以后，说不定就忙起来了。

他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继续收拾。

后来我才发现，那天他洗了很久的杯子，久到我站在旁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水龙头的滴答。

第二天出发去温泉小镇，车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刘丁硕几次想开口说什么，都被王楚钦用眼神制止了。

我靠在窗边看风景，假装没察觉后排那道时不时落在我背上的目光。

温泉小镇的傍晚飘着细雨，大家裹着浴袍在露天温泉里聊天，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脸。我泡了一会儿就出来，坐在廊下看雨。

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递来一条干毛巾：“小心着凉。

雨丝斜斜地打在木栏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在我旁边坐下，没说话，只是陪着我听雨。

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我以前打比赛，总觉得赢了就什么都好了。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比输赢难多了。”

我转头看他，他望着雨幕，侧脸在廊灯下发着柔和的光：“比如……

让一个人相信，她其实很好。”

雨好像更大了些，敲在屋檐上噼啪作响。我低下头，看着浴袍上绣的小樱花，忽然有很多话想说——想说我不是讨厌他，想说我只是怕配不上那份好，想说其实我偷偷藏起了他送的那枚花瓣书签，放在钱包最里层。

可最终只化作一句：“雨停了，回去吧。

他站起身，伸手想扶我，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走在回廊上，雨珠从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水花。

我们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不远，却像跨不过去的河。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Tekapo湖的星空下，他说“我想来看看你”，我没有躲开，而是踮起脚，轻轻抱了抱他。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我坐在床头发了会儿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界面停在和他的聊天框。昨晚删删改改敲下的那行字还躺在输入框里，“温泉的水煮蛋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每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却终究没按下发送键。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了删除。键盘“嗒嗒”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什么悬而未决的心事。

其实我知道，他大概率还没醒，或者醒了也在等消息——从他昨晚在廊下说“有些事比输赢难多了”时的眼神里，我能看出那份没说尽的期待。可心里那点“我不好”的念头，又像藤蔓似的缠上来，勒得人发紧。

万一他只是客气呢？万一他说的“你很好”，只是出于礼貌的安慰呢？万一我这贸然的搭话，反倒让他觉得困扰了呢？

这些念头像小虫子，在心里爬来爬去，把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啃得七零八落。

我放下手机，起身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涌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隐约听见刘丁硕的大嗓门：“楚钦呢？叫他下来吃早饭啊！”

然后是他的声音，隔着窗玻璃有点模糊，却能听出温和的调子：“马上来。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连忙退后两步，躲开那片可能被楼下看见的光亮。靠在墙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变重——原来连听见他的声音，都能让我慌成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他正好从楼梯口走出来，穿着件浅灰色的卫衣，手里拿着瓶牛奶，正低头听刘丁硕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我轻轻放下窗帘，转身坐在床沿。手机屏幕还暗着，像一面镜子，照出我此刻的局促和胆怯。

或许，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出错，不会让他发现，原来我是这样一个连主动说句话都要反复掂量的人。

楼下的笑声又传了上来，混着咖啡机工作的嗡鸣，热闹得很。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换衣服。心里默默说：算了，还是等下在餐桌旁遇见时，再说句“早”吧。

只是那句“早”，也不知道要在心里演练多少遍，才能说得像平常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