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农。
三个字,生涩却清晰地敲在死寂的空气里。
颜之知蜷在墙根,抱着膝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猫还有自己的名字?这荒谬感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她紧绷的神经。
她甚至荒谬地想,是不是自己最近压力太大,在宠物店鬼使神差选了只布偶猫,潜意识里就给它安了个人的名字?
颜之知陈……立农?
她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质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恍惚。那张酷似乔知屿的脸,配上这个名字,简直是一场荒诞剧的终极设定。
坐在地上的男人——或者说,陈立农——用力地点点头,幅度大得让头顶那对深色的猫耳也跟着晃了晃。他似乎很高兴她重复了他的名字,那双酷似故人的眼睛里,刚才的不安和委屈被一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喜悦取代,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洗过的晴空。
陈立农嗯!
他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孩子气的满足。
这声回应像根针,瞬间刺破了颜之知心中那点因名字而起的荒谬联想。这不是什么粉丝给宠物起名,也不是什么巧合。眼前这个长着猫耳、行为诡异、顶着亡故初恋脸庞的存在,他清晰地、自我认知地宣告,他就是“陈立农”。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这张脸?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猫窝里?
颜之知你……
颜之知的声音依旧不稳,但恐惧的尖峰似乎被这诡异的发展暂时压下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混乱和探究。
颜之知你从哪里来?宠物店?
她再次指向那个空荡荡的猫窝。
颜之知你……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陈立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眼神里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困惑。他似乎努力地理解着“宠物店”和“变成这样”的含义,眉头微微蹙起,像在解一道复杂的谜题。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紧贴皮肤、湿漉漉的深色“皮毛”,又抬手摸了摸头顶的耳朵,指尖在那柔软的绒毛上无意识地捻了捻。
陈立农不……记得。
他抬起头,看向颜之知,眼神坦率得近乎残忍。
陈立农醒来……就在这里。湿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还在滴水的毛发,又补充了一句。
陈立农冷。
“冷”这个字眼,带着生理性的微颤,和他此刻微微发抖的身体状态无比契合。他蜷缩着,双臂环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那件湿透的“皮毛”紧紧裹着他,非但不能保暖,反而像一层冰冷的枷锁,不断带走体温。
他本就苍白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透出一种青玉般的冷意,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颜之知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上,落在他紧抿的、发白的嘴唇上。
心底某个角落,属于几个小时前那个宠物店里的、雪白脆弱的小生命的记忆碎片,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
那时它也是这样,在陌生的笼子里,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用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
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恻隐,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紧绷的心防上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陈立农冷……
陈立农似乎捕捉到她目光的细微变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更轻,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示弱。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将搁在膝盖上的下巴抬起来一点点,那双酷似乔知屿的眼睛,带着全然的依赖和纯粹的请求,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那眼神,像极了讨食的小猫。
牛奶。
颜之知的脑海里瞬间蹦出这两个字。她几乎是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报警?解释?逃跑?所有理智的选项在眼前这对湿漉漉的、写着“牛奶”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又复杂得让人绝望。
颜之知等着。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哑。扶着冰冷的墙壁,她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蜷缩而有些发麻。
陈立农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辰。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跟着站起来,但身体刚一动,就被颜之知一个警惕的眼神钉在原地。他立刻乖乖地坐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紧追着她的背影,一眨不眨,充满了期待。
颜之知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开放式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那盒她偶尔用来泡咖啡的全脂牛奶时,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冰冷的纸盒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她撕开盒口,将乳白色的液体倒入一个干净的玻璃杯中,动作有些僵硬。
加热?他说要加热的。
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杯子放进了微波炉。按下加热键,嗡嗡的低鸣声在空旷的厨房里响起,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等待的几十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颜之知背对着客厅的方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存在,灼热又专注,几乎要将她的后背烧穿。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那张脸,只死死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牛奶,看着乳白色的液体边缘开始泛起细小的泡沫。
“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
颜之知深吸一口气,戴上隔热手套,将温热的玻璃杯取了出来。牛奶的甜香混合着热气氤氲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端着杯子,转过身。
陈立农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坐姿,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端着牛奶走过来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前倾了身体,喉咙里发出一种极轻的、期待的咕噜声。
颜之知在距离他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杯子放在光洁冰凉的地板上,然后迅速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安全距离。
颜之知喝吧。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陈立农的目光立刻从她脸上移开,牢牢锁定了地上的那杯牛奶。
他甚至没有立刻伸手去拿,而是像只谨慎又渴望的小动物,先是凑近了一点,小巧的鼻翼快速地翕动了几下,嗅闻着那温热香甜的气息。
确认安全后,他才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属于人类的手。
然而,他的动作却透着一种极度的不协调和笨拙。他似乎不太习惯用这样修长的手指去握一个圆形的杯子。
尝试了几次,手指总是滑开,杯身被他笨拙的动作推得在地板上小幅度地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有些着急,眉头蹙起,喉咙里的咕噜声变得急促了些。
最终,他放弃了用“拿”的方式,而是直接俯下身,将脸凑近了放在地上的杯子。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在碗边喝水的猫了。他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舔了一下温热的牛奶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