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把手机扔在枕边,屏幕暗下去,最后那句“下周见”却像烙在了视网膜上。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杨博文总是这样,丢下一句看似平常的话,却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联谊。光是想到这两个字,胃里就一阵翻搅。他想象着杨博文坐在暖色调的咖啡馆里,对着别人笑的样子——那双总是盛着细碎光点的眼睛,也会那样专注地看着别人吗?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困难。
这一周变得格外漫长。左奇函试图用各种事情填满时间:整理根本不存在照片的存储卡,清洗相机镜头,甚至主动帮室友跑了三次腿——就为了不在闲下来的那一刻,想到周五正在一秒一秒地逼近。
周四晚上,他盘腿坐在床上,对着打开衣柜发呆了半小时。最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抓了件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牛仔裤。
“左奇函,明天有活动?”室友探过头,“第一次见你为穿什么折腾这么久。”
“...没有。”他闷声回答,把毛衣扔在床上。
真正到了周五,左奇函还是提前了十分钟站在“时光转角”咖啡馆门口。深秋的傍晚,寒风已经刮起来,他把手揣在兜里,指尖冰凉。
他看见杨博文了。
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杨博文坐在靠墙的卡座里,对面坐着一个短发男生。杨博文正说着什么,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咖啡杯的把手转动。左奇函熟悉他这个动作——他放松或者愉快时就会这样。
左奇函的脚像被钉在原地。
直到杨奇函转过头,视线穿过玻璃窗捕捉到他。杨博文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冲他招手,口型明显是“快进来”。
左奇函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风铃叮当作响。暖气混合着咖啡香扑面而来,左奇函却觉得窒息。
“左奇函,这里!”杨博文的声音穿透低低的爵士乐。
他走过去,尽量不看清坐在杨博文对面的人。可余光还是扫到了——两个男生,都很好看。一个眼睛很大像小狗,另一个短发男生,看起来很开朗,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小猫
“抱歉,来晚了。”左奇函的声音有点干涩。
“没有,很准时。”杨博文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卡座并不大,左奇函坐下时,膝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杨博文的腿。隔着两层布料,那一点接触却像烙铁一样烫。他猛地缩回脚,脊背僵直地贴紧墙壁。
“这位是左奇函,我跟你提过的,摄影很厉害的朋友。”杨博文向对面介绍,然后转向左奇函,“这是张桂源,我选修课的同学,这是他的朋友张函瑞。”
“你好。”左奇函勉强扯出个笑,点头示意,(其实他早看见张桂源了毕竟是室友嘛),目光迅速地从两位男生脸上掠过,最后落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木质桌面上有一圈圈的年轮。
“总听博文提起你,说你们经常一起出去拍照。”叫张函瑞的短发女生笑着说,他的声音很甜,“今天终于见到了。”
左奇函的手指在桌下蜷缩了一下。博文。叫得真亲切。他嗯了一声,找不到别的话。
气氛有瞬间的冷场。
“左奇函你想喝点什么?”张桂源适时地开口,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美式,谢谢。”他看也没看。
“喝点热的吧,”杨博文很自然地把菜单拿过去,指尖点着一款热拿铁,“今天降温,你手一直很凉。这个看起来不错。”他抬头看向左奇函,眼神里是左奇函熟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左奇函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又酸又胀。他总是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无意间的温柔像钝刀子割肉。可现在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哦...好。”左奇函听见自己回答。
杨博文抬手叫服务生,自然地帮他要了那杯拿铁,甚至还叮嘱了一句:“麻烦拉花不要太甜。”
对话继续。主要是杨博文和张桂源在聊,张函瑞偶尔加入,左奇函负责沉默。他像个拙劣的观众,旁观着杨博文如何在另一个舞台上发光。他看见张桂源说话时总会不经意地撩一下头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杨博文;他看见杨博文被逗笑时,会向后靠向椅背,肩膀微微抖动。
他的拿铁上来了,拉花是一颗标准的爱心。左奇函盯着那颗心,觉得无比刺眼。他拿起小勺,毫不犹豫地把它搅碎了。
“……然后他就真的把实验报告交错了,教授的脸都绿了。”张桂源讲着一个课堂上的笑话,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杨博文也笑得眼睛眯起来:“怪不得那天我看他脸色不对。”
“是啊,超好笑!哦对了,”张桂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杨博文,“这个是上次你说想尝尝的手工饼干,是和张函瑞一起做的,正好多做了一些。”
左奇函搅动咖啡的手停住了。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还给他做饼干?
杨博文有些惊讶地接过:“太客气了,谢谢。”他打开纸袋,拿出一个做成小熊形状的饼干,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口,“嗯,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张桂源的笑容更加灿烂。
左奇函猛地低下头,胸口堵得发慌。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道具,摆在这里,观看一场与他无关的、其乐融融的演出。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了看杨博文怎么和别人相谈甚欢?为了看别人怎么对他献殷勤?
强烈的酸意和委屈漫上来,呛得他鼻腔发酸。他再也坐不住了。
“抱歉,”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我去下洗手间。”
他甚至不敢看杨博文的表情,几乎是逃离般地穿过走廊,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冰凉的空气稍微缓解了他脸上的燥热。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好一会儿脸,才撑着洗手台,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眼眶发红,表情狼狈又可怜。
左奇函,你真是个傻瓜。他在心里骂自己。你在这里煎熬,他呢?他笑得那么开心,他收了别人的饼干,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所有的兵荒马乱,所有的醋海翻波,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他用纸巾慢慢擦干脸和手,拖延着时间。他不想回去。一秒都不想。
磨蹭了将近十分钟,他才慢吞吞地挪出去。刚走到走廊拐角,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杨博文。他靠在墙边,似乎就在等他。
“怎么了?”杨博文问,声音比刚才在卡座里低沉了一些,“不舒服?”
“没有。”左奇函垂下眼,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杨博文却伸手拦了他一下。他的手指轻轻擦过左奇函的手臂,左奇函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这个过激的反应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杨博文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左奇函看不懂的情绪:“你从进来就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左奇函重复,声音干巴巴的,“就是有点闷。”
“是因为联谊?”杨博文微微蹙眉,“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们可以提前走。”
“不用!”左奇函脱口而出,语气甚至有点冲,“你聊得不是挺开心的吗?饼干也挺好吃的吧。不用管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能弥漫整个走廊。
杨博文愣住了,看着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左奇函尴尬得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耳朵尖烧得通红。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听到杨博文很轻地、几乎是气音地笑了一下。
左奇函猛地抬头,撞进杨博文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笑容和刚才在卡座里的不太一样,更深,更专注,里面晃动着某种了然和…左奇函不敢深究的、亮得灼人的东西。
“左奇函,”杨博文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走廊很窄,他的声音压低后,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搔刮着左奇函的耳膜,“你该不会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左奇函通红滚烫的耳垂上。
“…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