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
林晓嬅躺在床上,手指轻轻摩挲着铜铃表面的纹路。已经过去两周了,她依然住在陈瑾的洋房里,每天学习符咒、练习使用怀表、研究镜中世界的规则。陈瑾是个严格的老师,但也是个耐心的导师。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林晓嬅翻身看向床头柜上的怀表——凌晨三点十七分。她应该睡了,明天还有更多的训练等着她。但某种不安感让她无法入眠。
铜铃在她掌心微微发热,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这两周来,她经常做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穿着民国时期的衣服,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每次醒来,铜铃都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手中,即使睡前她明明把它放在了抽屉里。
林晓嬅叹了口气,将铜铃举到眼前。在月光下,她能看清铃身上细密的纹路——不是简单的装饰,而是某种古老的符文。陈瑾说这是陈婉清的护身符,但林晓嬅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她对着铜铃轻声问,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卧室里回荡,比物理声音传播得更远、更深。林晓嬅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溶解...
当她再次看清周围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中式庭院里。这不是镜中世界——一切看起来太真实、太鲜活了。阳光温暖地照在皮肤上,空气中飘着桂花香。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嬉笑声。
林晓嬅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淡粉色的旗袍,脚上是精致的绣花鞋。她的手——不,这不是她的手。这双手太小、太嫩,属于一个孩子。
"婉清!别跑那么快!"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晓嬅——不,此刻的她似乎是陈婉清——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旗袍的美丽妇人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个铜铃。
"娘亲!"小女孩的声音从林晓嬅嘴里发出,"我想玩铃铛!"
妇人蹲下身,将铜铃系在小女孩的腰间。"这是祖奶奶传下来的宝贝,能驱邪避灾。婉清要好好保管,知道吗?"
小女孩——小婉清——兴奋地点头,摇晃着铜铃。铃声清脆悦耳,与林晓嬅手中的一模一样。
场景突然转换。现在是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小婉清躲在床底下,紧紧攥着铜铃。外面传来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声。
"我不管花多少钱!必须治好她!"一个粗犷的男声咆哮着。
"老爷,大夫说了...婉清这是阴气入体,寻常药物治不了..."一个老妇颤抖着回答。
"放屁!我陈大帅的女儿怎么会..."
声音渐渐远去。小婉清从床底爬出来,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她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团黑雾。黑雾中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小婉清摇响铜铃,黑雾尖叫着退散了。但镜子角落,那双红眼依然在窥视...
又一次场景转换。这次是在西湖边,已经是少女的陈婉清坐在柳树下,手里捧着那枚铜铃。她穿着学生装,短发齐耳,眼中含着泪水。
"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他..."她低声自语,"我连见都没见过..."
她无意识地摇晃铜铃,铃声引来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子——是陈瑾,但比林晓嬅见过的任何照片都要年轻、朝气蓬勃。
"好听的铃声。"年轻的陈瑾微笑着说,"能驱散所有忧愁。"
陈婉清慌忙擦干眼泪,藏起铜铃。"你是谁?"
"路过的人,被铃声吸引。"陈瑾鞠了一躬,"留真阁照相馆的陈瑾,有幸认识小姐。"
陈婉清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好奇。"你会照相?"
"不仅会,还拍得不错。"陈瑾自信地说,"要不要试试?"
最后一个场景。陈婉清站在照相馆里,手里拿着铜铃,脸上是幸福的红晕。年轻的陈瑾正在调整相机。
"把铃铛举起来,"他指导道,"对,就这样...笑一笑..."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这个瞬间。
林晓嬅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陈瑾家的客房,浑身被冷汗浸透。窗外,天刚蒙蒙亮。铜铃依然在她手中,但现在滚烫得像刚从火中取出来。
"这是...记忆?"她喘息着坐起来,"陈婉清的记忆?"
更准确地说,是与铜铃相关的记忆片段。林晓嬅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对这个小物件感到如此熟悉——它陪伴了陈婉清一生,从童年到遇见陈瑾,甚至可能直到那场大火。
但为什么她能看见这些?普通的血脉联系能解释这种深度的记忆共享吗?
林晓嬅爬下床,走到梳妆台前。镜子被布盖着,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镜面后的空间,就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样自然。这两周来,她发现自己与铜镜的联系越来越强,甚至能在现实世界中轻微影响它——让镜面起雾、让映像扭曲...
她轻轻掀开盖布的一角,看向镜中的自己。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倒影穿着民国时期的睡衣,发型也是那个时代的样式。更可怕的是,倒影的嘴唇在动,而她自己并没有说话。
林晓嬅猛地盖回布,后退几步撞上了床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冲破肋骨。这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但每次都会让她惊恐不已。
"冷静...冷静..."她深呼吸几次,看向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升起。睡意全无,林晓嬅决定提前开始今天的训练。
她迅速洗漱更衣,将铜铃和怀表都藏在贴身的暗袋里。这两周她养成了随身携带它们的习惯,尤其是发现陈瑾似乎对铜铃特别警惕之后。
走廊里静悄悄的,陈瑾应该还没起床。林晓嬅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房,却在经过楼梯时听到地下室传来微弱的声音——像是吟诵,又像是呻吟。
好奇心驱使她改变方向,悄悄走下楼梯。越往下,声音越清晰。那确实是一种吟诵,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但莫名地让人感到不安。与之交替的是一种痛苦的喘息声,像是有人在忍受极大的折磨。
地下室的门虚掩着,一道诡异的绿光从门缝中透出来。林晓嬅屏住呼吸,从缝隙中窥视。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
陈瑾跪在地下室中央,上身赤裸,背上画满了发光的红色符文。那些符文像是活物一样蠕动、变化,散发出不祥的红光。在他面前摆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不是铜镜,而是一面普通的穿衣镜,但镜面却像水面一样波动。
最恐怖的是,镜中映出的不是陈瑾的倒影,而是一个穿着道袍的模糊人影。那人影似乎在说话,每说一句,陈瑾背上的符文就亮一分,而陈瑾本人则痛苦地痉挛。
"还不够..."陈瑾喘着气说,"再给我点时间..."
镜中的人影——毫无疑问是那个叫玄冥子的道士——发出刺耳的笑声。"97年了,你还想拖?镜子在衰弱,我的耐心也是。"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陈瑾挣扎着说,"那个女孩...她有婉清的血脉..."
"她不止有血脉!"玄冥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她能使用铜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陈瑾低下头,汗水滴落在地板上。"我会处理好的...再给我一个月..."
"满月之时,一切必须就绪。"玄冥子的影像开始模糊,"否则你知道后果。"
镜子恢复了正常,绿光也随之消失。陈瑾瘫坐在地上,背上的符文渐渐暗淡。他看起来精疲力竭,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林晓嬅悄悄后退,心脏狂跳。她刚才目睹的一切证实了最坏的猜想——陈瑾确实与玄冥子有联系,而且明显是被迫的。那些蠕动的符文...是某种控制手段吗?
她刚退到楼梯口,脚下的一块木板突然发出吱呀声。在地下室这种绝对安静的环境中,这声音无异于惊雷。
"谁?"陈瑾的声音从地下室传来,充满警觉。
林晓嬅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冲上楼梯,躲进最近的一间储物室。她屏住呼吸,听到陈瑾的脚步声从地下室上来,在走廊里徘徊。
"晓嬅?"陈瑾呼唤道,"是你吗?"
林晓嬅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储物间里堆满了旧物,灰尘让她鼻子发痒。她拼命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眼睛因为紧张而流泪。
几分钟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晓嬅又等了一会儿,确保安全后才悄悄出来。她直接回到客房,锁上门,瘫坐在床上。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陈瑾确实被玄冥子控制着,那些符文就是束缚他的枷锁。但玄冥子提到的"她不止有血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能使用铜铃如此重要?
林晓嬅掏出铜铃,仔细端详。在晨光中,它看起来平凡无奇,只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古董铃铛。但她知道,当铃声响起时,它能驱散镜中世界的黑暗,能唤醒沉睡的记忆...
就像今早的梦。那不是普通的梦,而是记忆——陈婉清的记忆。而能够接收这种记忆,意味着...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林晓嬅脑海中形成。她不是简单地与陈婉清血脉相连,她可能是陈婉清的某种转世。这解释了为什么她能自如使用铜铃,为什么对铜镜有特殊感应,甚至为什么镜中的倒影会自行其是。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却又完美解释了一切异常。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玄冥子想要的不只是陈婉清的灵魂,还有她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是同一个灵魂的不同载体。
林晓嬅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怀表。距离下次满月还有两周,她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弄清楚真相,并制定一个计划——一个即使陈瑾被控制,也能救出陈婉清的计划。
敲门声突然响起,吓得林晓嬅差点跳起来。
"晓嬅?"是陈瑾的声音,"你醒了吗?我做了早餐。"
林晓嬅迅速藏好铜铃和怀表,整理了一下表情去开门。陈瑾站在门外,已经穿戴整齐,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除了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完全看不出凌晨那场折磨的痕迹。
"睡得好吗?"他微笑着问,眼神却探究地扫过她的脸。
"还行。"林晓嬅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做了些奇怪的梦。"
陈瑾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关于什么的梦?"
"记不清了。"林晓嬅撒谎道,"就是感觉很真实。"
"镜子的影响。"陈瑾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随着满月临近,这种现象会越来越频繁。吃完早餐我们加强防护符咒的练习。"
早餐在沉默中进行。林晓嬅偷瞄陈瑾,注意到他拿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偶尔会不自觉地摸向后背,仿佛那里还在疼痛。那些符文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玄冥子能通过镜子与他交流?
"今天我想练习进入镜中世界的技巧。"林晓嬅突然说。
陈瑾抬起头,略显惊讶。"现在距离满月还有两周,贸然进入太危险了。"
"不是真的进入,"林晓嬅解释,"只是练习与镜子建立联系。昨天你说过,越熟悉那种感觉,真正进入时就越安全。"
陈瑾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好吧,但只能浅层连接,绝对不能完全进入。我会在旁边守着。"
书房已经被改造成训练场,各种符咒和法器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铜镜被放在房间中央的矮桌上,周围用盐画了一个保护圈。
"坐在这里。"陈瑾指了指盐圈前的垫子,"把手放在镜面上,但不要施加压力。想象你的意识像雾气一样渗入镜中。"
林晓嬅照做了。镜面冰凉光滑,但很快就随着她手掌的温度变得温暖起来。她闭上眼睛,按照陈瑾的指导放松思绪,想象自己的意识正在扩散。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然后,她感到指尖一阵刺痛,像是轻微的电流。刺痛逐渐蔓延至整个手掌,然后是手臂。最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就像回到了一个久违的地方。
"我感觉到什么了..."她轻声说。
"描述给我听。"陈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温暖...还有嗡嗡声,像是很多人在低语...现在有光,橘红色的..."
镜中的景象在她闭着的眼睑上展开。那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远处有建筑物的轮廓,但看不真切。空气中飘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被风吹散的火星。
"试着移动你的意识,"陈瑾指导道,"想象你向前走。"
林晓嬅在想象中迈出一步,立刻感到一阵眩晕。镜中的景象突然拉近,她"站"在了那条民国风格的街道上,两侧建筑依然微微扭曲。
"我看到了街道...民国时期的..."
"很好。现在寻找一个地标,但不要靠太近。"
林晓嬅在意识中环顾四周,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牵引力。铜钱护身符变得滚烫,某种直觉引导她转向右侧。在那里,远处隐约可见一座西式小楼——留真阁照相馆。
"我看到了照相馆...它在呼唤我..."
"不!"陈瑾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立刻退回来!不要靠近那里!"
但为时已晚。林晓嬅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照相馆方向传来,她的意识被猛地拉向那里。与此同时,现实中的她听到陈瑾开始急促地念诵某种咒语,手指按在她的后颈上。
一股冰凉的力量注入她的体内,抵消了镜中的吸力。林晓嬅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拽"回了身体,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啵",像是拔出了塞子。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仰躺在地板上,陈瑾跪在旁边,脸色苍白。
"太危险了!"他厉声道,银发因为激动而散乱,"你差点就被完全吸进去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你会迷失在镜中世界!"
林晓嬅坐起来,感到一阵头晕。"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照相馆那边有什么?为什么吸力那么强?"
陈瑾的表情变得复杂。"那是...锚点。婉清被困的地方之一。你的血脉感应太强了,直接被她吸引。"
他扶林晓嬅坐到椅子上,倒了杯水给她。"这说明你的天赋远超我的预期,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从现在开始,所有的连接练习都必须有我在场,明白吗?"
林晓嬅点点头,小口啜饮着水。她没告诉陈瑾的是,在被拉向照相馆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陈婉清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在骗你...怀表不是那样用的..."
这个秘密,连同铜铃和凌晨目睹的一切,都深藏在林晓嬅心中。距离满月还有两周,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找出真相——关于铜镜、关于陈瑾、也关于她自己。
因为越来越明显的是,她不仅仅是这场百年纠葛的旁观者,而是核心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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