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边界

冰冷的练习室镜子，映出无数个重复的身影，也映出朴志晟脸上近乎苛刻的专注。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砸在地板上，碎开细小的水花。他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校准着最细微的动作角度，仿佛要把每块肌肉的记忆都刻进骨髓里。

他的世界，早就是一个严丝合缝的圆。圆心是舞台，是聚光灯下不容有失的完美表现，是公司倾注的资源和团队的期望，是无数粉丝燃烧的热情。这个圆的边界，坚硬如铁，不容任何可能动摇它根基的存在。而Aria，就是那个曾经试图靠近边界，却被他亲手、无数次推开的变量。

有时，在训练到精疲力竭的深夜，在飞机起降的轰鸣间隙，那个梦魇会悄然浮现。不是黑暗，而是练习生时期，楼梯间里她靠着他肩膀睡着时，发丝蹭过颈窝的微痒；是家族演唱会后台，她抱着羊驼水壶，眼睛亮亮地跟他分享便利店新出的糖果时，那毫无防备的笑容；是更早以前，他偷偷用手机拍下她对着镜子较劲练舞的侧影，那份只属于少年人的悸动。

这些碎片，就是黑暗中无声啃噬的梦魇。美好，却危险。是他亲手选择放弃的珍宝。

今晚的演唱会，在后台通道狭路相逢。她望过来的瞬间，他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疏离、冷漠、迅速移开视线——这套动作他演练过千万遍，早已成为融入骨血的防御机制。他甚至能感觉到队友和工作人员投来的、心照不宣的赞许目光：做得对，志晟，就该这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零点一秒的交汇里，他看到了什么。她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表情。他只能更用力地握紧拳头，用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来维持那该死的“专业”面具。

她的轮廓，他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曾经无数次在练习室的镜子里，他的余光里，全都是她。那些年少时未曾说出口、却在每一个默契的眼神和靠近的小动作里心知肚明的“誓言”——要一起出道，一起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如今想起来，像是最尖锐的讽刺。

他的誓言，给了舞台，给了粉丝，给了那个画地为牢的圆。给她的，只有一次次的推开和伤害。那些誓言，在她那里，大概早已如同被踩进泥里的糖纸，分文不值了吧？

回到宿舍，疲惫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习惯性地解锁手机，手指像有自己的记忆，滑向那个几乎从未亮起、却始终存在于列表深处的联系人头像。一个“A”。

指尖悬停，犹豫着，挣扎着。今晚她那彻底熄灭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输入框。

想说什么？

道歉？解释？

还是像练习生时那样，发一个无关痛痒的冷笑话？

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就在他手指微动，试图敲下一个毫无意义的字符时——

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个冰冷的系统提示：

“[联系人A] 已删除了您的好友。请添加其为好友以开始聊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行小字，大脑一片空白。不是拉黑，是删除。这意味着，在她的世界里，他这个人，连同这个承载着他们最后微弱联系的数字ID，被彻底、干净地抹去了。她亲手斩断了这条他以为永远存在的、哪怕只是单向的线。

原来，她终于做到了。

她把他放逐到了她世界的边缘之外，彻底切断了他投向她的、哪怕只是通过一个头像窥视的可能。

这一次，轮到她亲手执行了“切断”。

原来，当那条线真的断开时，不是解脱，是灭顶的窒息。他曾经以为，把她推到边界之外，就能保护他的圆，就能专注于梦想。他以为那点深埋的、名为“或许未来”的欲望是危险的，必须扼杀。现在才明白，彻底失去她的可能性，才是真正将他拖入黑暗的危险深渊。

“真的再也不用见不用念 你的嘴脸”

他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苍白而茫然的脸。这张在舞台上魅力四射的脸，此刻写满了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狼狈和痛楚。他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去伪装冷漠了，因为她已经连看都不屑于再看一眼了。

他还在这个华丽而冰冷的圆里。

他还有他的舞台，他的梦想，他的责任。

只是这个圆的中心，好像突然空了一块，呼呼地刮着穿堂的冷风。

朴志晟慢慢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首尔璀璨的不夜城，灯光像永不熄灭的星河。他曾经以为，站在这片灯光之巅，就是一切。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偷偷塞进她书包夹层里、却最终没有勇气给出去的那袋海盐焦糖。那个味道，带着咸涩的甜，就像他们之间，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就已经腐烂变质的所有可能。

这场始于少年心动、终于他亲手筑起高墙的漫长沦陷，终于落下了帷幕。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虚假的繁华，感觉自己的身体，连同那颗沉入冰海的心，一起，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里，彻底沦陷，无声无息。

作者明天写点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