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的是告别
月岛萤的脚步停住了。那句轻飘飘的“再见”,不像往常那样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或努力掩饰的雀跃,而是裹挟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决绝和淡淡的怅惘。它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心口某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轻轻刺了一下。
他转过身,金色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看向她,试图从那句简单的道别里分辨出更多东西。但她只是站在原地,脸上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而平静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闪烁和紧张,反而让他觉得更加陌生和……不对劲。
“只是这样?”他下意识地问出口,语气依旧是他惯常的冷淡,但其中一丝极细微的探究,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星野镜点了点头,笑容加深了一些,眼眶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热:“嗯,只是这样。月岛君,路上小心。”
她不再看他,转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伐很快,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后悔,就会忍不住回头,就会让强撑的平静彻底崩塌。
月岛萤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角,眉头不自觉地蹙紧了。那句“再见”和那个笑容,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一种莫名烦躁的情绪悄然滋生。
“阿月?”已经走出几步的山口忠疑惑地回头叫他,“怎么了?星野同学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月岛萤收回视线,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语气恢复平淡,“走了。”
但他一路上比平时更加沉默,耳机里的音乐似乎也无法完全隔绝那句轻飘飘的“再见”。
……
第二天,星野镜没有来学校。
月岛萤的视线几次不经意地扫过那个空着的座位,课间也再没有那个抱着习题集犹豫着要不要靠近的身影。午休时,楼梯口只有山口忠啃着面包的声音,安静得有些过分。
一种莫名的空落感,像悄无声息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来。
下午训练前,山口忠终于忍不住,凑到月岛萤身边,小声说:“阿月,小惠说……星野同学她……好像转学了。”
月岛萤正在系鞋带的手指猛地一顿。
“转学?”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看向山口忠,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今天早上办的手续吧好像。”山口忠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小惠也是刚刚才知道,星野同学只跟她发了一条很简短的信息道别,说……要回京都了。具体原因也没说。小惠也很难过呢……”
回京都。
所以,昨天那句“再见”,真的是告别。不是赌气,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正的、彻底的离开。
月岛萤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无声地低了下去。他想起昨天她那个异常平静的笑容,想起那句轻飘飘的“再见”,想起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
原来如此。
所以,她的“追求”,真的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因为一次他的恶劣态度,因为他的冷淡和忽视,她终于耗尽了所有耐心,选择了彻底放弃,并且干脆利落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这不是他最初嘲讽她时预料的结果吗?他不是一直觉得她的靠近是麻烦吗?
为什么……心里会感觉这么……不痛快?
训练的时候,月岛萤比平时更加沉默,拦网的动作却带着一股狠厉的劲道,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几个失误球被他冷冷地瞪视,吓得日向都不敢大声嚷嚷。
训练结束,他习惯性地朝体育馆外那个角落瞥去。
空无一人。
以后,那里大概都会是空无一人的了。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经理递来的毛巾和水瓶,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却愈演愈烈,像一团闷烧的火,找不到出口。
……
另一边,京都。
星野镜站在陌生的、过于宽敞和冰冷的宅邸里,看着工人们将她的行李,尤其是那架珍贵的钢琴小心地安置好。母亲的气色似乎比视频里更差一些,但精神却因为她的归来而显得好了不少,正忙着指挥佣人布置她的房间。
“小镜,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是京都最好的私立高中,升学率远超乌野。课程可能会紧一些,但你一定能跟上。”母亲拉着她的手,语气里带着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星野镜点了点头,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嗯,我知道的,妈妈。我会努力……学习需要学习的东西。”
她看向窗外,京都的天空和宫城县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里没有吵吵闹闹的秋山小惠,没有热血沸腾的排球部,没有总是不好好打招呼的日向,没有总是沉着脸的影山,没有热情的山口忠……
也没有那个总是冷淡毒舌、别扭又麻烦的月岛萤。
心里空了一大块,钝钝地疼着。她想起最后那句“再见”,想起他略带疑惑回头的样子。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在意她的离开呢?
大概不会吧。对他而言,她或许只是一个终于识趣离开的麻烦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逼回眼底的湿意。新的生活开始了,她没有太多时间沉溺于过去的悸动和失落。她需要面对的是沉重的家族期望、母亲病弱的身体,以及一条被彻底改变的人生轨迹。
钢琴……梦想……或许都要暂时为现实让路了。
她走到那架熟悉的钢琴前,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拂过黑白琴键。然后,她弹奏起来。不再是肖邦的练习曲,也不再是任何轻快愉悦的旋律,而是一首低沉而压抑的、充满复杂情感的古典乐章,将她所有无法言说的委屈、不甘、失落和决绝,尽数倾泻其中。
琴声在空旷的大宅里回荡,悲伤而有力。
——
几天后,乌野高中。
月岛萤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来的轨迹。上学,听课,训练,回家。没有那些“偶遇”,没有递到眼前的草莓牛奶,没有小心翼翼的问好,也没有那个总是不合时宜变得话多、又容易脸红的身影。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令人……不适。
他甚至开始习惯性地在听到走廊传来类似她脚步声时抬眼,又在发现不是她后漠然地低下头。会在路过自动贩卖机时,看着草莓牛奶的选项停顿片刻。会在结束训练走出体育馆时,目光下意识地掠过那个熟悉的角落。
然后,一次次地确认——她真的不在了。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那团闷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他讨厌这种被影响的感觉,讨厌这种仿佛失去了什么、却又后知后觉的迟钝。
午休时,山口忠犹豫了很久,还是递过来一张纸条:“阿月……这是小惠给我的,说是星野同学在京都的新地址和电话……她让我……或许可以转交给你。”
月岛萤看着那张纸条,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冷淡地问:“给我做什么?”
“就……万一你想联系她呢?”山口忠挠挠头,“毕竟……星野同学她,其实真的很喜欢阿月你啊。走得这么突然,肯定有苦衷的吧?”
月岛萤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张纸条。纸条上清秀的字迹写着一串地址和号码。他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折好,塞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联系她?
说什么?
质问为什么不告而别?还是嘲笑她的追求果然只有这种程度?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条仿佛断掉的联系,不应该就这样彻底消失。
又过了几天,排球部训练结束后,月岛萤没有立刻回家。他一个人去了第二音乐教室附近的那段楼梯间,坐在她曾经无数次“路过”时可能停留过的台阶上。
周围很安静。他戴着耳机,却没有播放音乐。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里,他曾经冷淡地问她:“制造这么多次偶遇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呢,星野同学?”
当时她红着脸,却异常勇敢地看着他,大声宣布:“我喜欢你,所以我要追你!!”
那声音,此刻仿佛还在空旷的楼梯间里隐约回响。
那么响亮,那么直接,又那么……短暂。
他从书包夹层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地址和号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边缘。
所以,这就是结局了吗?
他的烦躁,他的不适,他那莫名在意的情绪,最终就只能化作这张轻飘飘的纸条,被永久地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里?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盯着那道光,很久很久。
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输入了那个纸条上的号码。
收件人:未知号码
内容:【?】
——来自月岛萤
他盯着那个冰冷的问号,手指在发送键上空悬停了许久,最终,却没有按下。
只是将手机屏幕按灭,重新收回了口袋。
他站起身,背起书包,离开了楼梯间。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或许从他那次彻底的无视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而他,似乎并没有立场去追问什么。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清晰地烙印上了一个名字,和一句轻飘飘的。
再见,星野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