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来了
那通电话之后，某种紧绷的东西似乎略微松弛了，但生活的轨迹并未改变。月岛萤依旧上学、训练，准备着即将到来的IH预选赛。只是偶尔，在练习间隙或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和那句关于枯燥音阶的回答。那张写着京都地址和号码的纸条，依旧安静地躺在他书包的夹层里。
IH预选赛的气氛热烈到几乎灼人。体育馆内回荡着鞋底与地板的摩擦声、排球的重击声、还有浪潮般起伏的欢呼与叹息。乌野的战斗一场接一场，有惊险的胜利，也有必须拿下的硬仗。
月岛萤站在场上，冷静地执行着自己的职责——拦网。他的高度和判断力是乌野防线上的重要一环。及川彻的发球依旧如同噩梦，精准而强力地撕扯着乌野的接发球体系。月岛能感觉到身边队友们的紧张，尤其是日向和影山，他们的快攻虽然犀利，但在青城严密的防守和及川老道的调度面前，每一次得分都变得异常艰难。
比赛被拖入决胜局。空气粘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月岛萤的额发被汗水浸湿，眼镜片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他推了推眼镜，目光紧盯着网对面的及川彻，计算着他的下一步。
及川站上了发球点。整个场馆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月岛屏住呼吸。
球来了！速度与力量都达到了顶峰。
接发球再次受到冲击，轨迹变得难以控制。补救，挣扎，混乱中的拼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月岛看着球飞向一个难以触及的角度，他奋力移动，伸长手臂——
差了一点。
球落地的声音与终场哨声同时响起，尖锐地刺破了所有的希望。
输了。
IH预选赛，就到这里结束了。
巨大的疲惫和空茫瞬间席卷而来。月岛萤弯腰，双手撑着膝盖，汗水成串地滴落在地板上。耳边是青叶城西那边爆发的欢呼，以及身边队友们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和哽咽——尤其是日向，毫不掩饰的哭声格外清晰。
他直起身，习惯性地想用冷漠或嘲讽来武装自己，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扫过观众席。
然后，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住了。
在那个略显偏僻的角落，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醒目的紫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衬得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愈发清冷，与周围尚未从比赛情绪中脱离的喧嚣人群格格不入。她正静静地看着场内，看着败北的乌野，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有片刻的停留。
是星野镜。
她看起来比通话时更清瘦了些，脸色在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不再只有之前的破碎和茫然，而是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一种陌生的、带着距离感的氛围笼罩着她。
月岛萤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他甚至没多想，身体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迈开了脚步。心脏像是被轻轻攥了一下，一种比输掉比赛更复杂的情绪悄然蔓延。
“阿月？”离他最近的山口忠最先注意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那是……星野同学？”
“喂！月岛！”泽村大地的声音带着疑问传来。
但月岛萤没有停下，也没有解释。他穿过陆续退场的人群，步子很快。日向的哭声小了些，和影山一起困惑地看向他。菅原孝支若有所悟，目光在星野镜和月岛之间转了转。
星野镜看到了他走过来。她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流露出惊慌，只是静静地站起身，等待着他穿过最后一排空座椅，来到她面前稍低一层的过道上。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和一排座椅的靠背。
月岛萤在她面前站定，呼吸因为刚结束的激烈比赛和急促的脚步而略显不稳。他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询问？安慰？似乎都不对。所有预想中的话语在看到她此刻的样子时，都显得不合时宜。最终，他只是干涩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输了。”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比赛后的沙哑。
星野镜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复杂神色，像是歉意，又像是感同身受的黯然。她微微颔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看到了。大家……都拼尽全力了。”她的语气客气而平静，透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疏离。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身后的队友们也跟了过来，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没有靠近，只是安静地看着。
月岛萤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什么。
但星野镜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微微偏转，越过了他的肩头，看向体育馆的大门口。她的神情变得更加收敛，那层无形的距离感似乎加厚了。
月岛萤若有所觉，也跟着回头。
体育馆大门口，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低调却难掩奢华。车旁站着一位身着严谨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安藤总助。他姿态恭敬，却透着不容错辨的职业化的严肃，正静静地望向这边。
星野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月岛萤，眼中的那丝波动已被彻底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她对着月岛萤，也对着他身后不远处的乌野队员们，微微欠身：“失礼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步伐平稳地朝着大门走去。白色的裙摆划出轻微的弧度，紫色的长发在身后微微晃动。
月岛萤下意识想抬脚，却被接下来的一幕定在了原地。
只见安藤总助在看到星野镜走近时，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利落地拉开了后座车门，用一种清晰、恭敬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镜总，接下来的集团会议非常重要，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镜……总？
这个陌生的称谓像一枚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耳膜，瞬间将某种模糊的猜测变成了冷硬的现实。月岛萤怔在原地，看着他记忆中那个会弹钢琴、会慌乱道歉、会带着哭腔叫他“月岛君”的星野镜，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异议地、习惯性地俯身坐进了车内。她的侧脸在深色的车窗后一闪而过，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车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黑色轿车平稳而迅速地驶离，汇入外面的车流，消失不见。
月岛萤站在原地，IH失利的苦涩尚未散去，此刻又被一种更庞大、更陌生的情绪所笼罩。他忽然无比清晰地理解了电话里那句“音阶和练习曲很枯燥”背后，所代表的究竟是怎样的巨变和重量。
那句他生硬回复的“你也是”（加油），在那个名为“集团会议”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微不足道。
“镜……总？”日向翔阳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脸上还挂着泪痕，满是困惑，“刚才那是星野同学？怎么回事啊？”
山口忠也担忧地看着月岛萤沉默的侧脸：“阿月……”
月岛萤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体育馆外的光线，掩去了他眼中的神情。他没有回答任何人的疑问，只是转过身，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回去了。”
败北需要消化，生活还要继续。只是，在那份按部就班的日常里，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指向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具挑战的未来。那条在清冷月夜下重新接起的、细若游丝的音弦，在东京与宫城之间，在钢琴与排球之间，在“星野镜”与“镜总”之间，微微震颤着，发出几乎听不见、却又无法忽视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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