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渐浓，梧桐树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嶙峋的枝干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偷懒的学生和一片难得的宁静。
林稚正低头整理着笔记，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吵嚷声如同冰冷的刀子，划破了这片宁静，从走廊尽头一路逼近。
“付昭临！你个小白眼狼！给老娘滚出来！”
“学校是怎么教你的？啊？学会了躲着不见人是吧！”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拿了钱就躲起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一个穿着艳俗、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烫着一头枯黄的卷发，脸上带着市侩的刻薄，正不顾保安和闻讯赶来的班主任的阻拦，气势汹汹地朝着高二（三）班的教室冲来。她唾沫横飞，声音高亢，每一句不堪入耳的咒骂都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付昭临的姑姑宋慧。
教室里的几个同学都吓呆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林稚的心猛地一揪，抬起头，目光瞬间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付昭临的身上。
他依旧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仿佛与周遭的混乱隔绝。但林稚清晰地看到，在那咒骂声传来的瞬间，他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下颌线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那种熟悉的、自我保护的阴郁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得更紧，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缩在墙角承受一切的小男孩。
屈辱、难堪，还有深埋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位家长，您别激动，有什么事我们办公室去谈……”班主任试图安抚。
“谈什么谈！我就要在这里说！让大家都看看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姑姑一把推开班主任，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付昭临的鼻尖上，“说！你爸刚打过来的生活费，你是不是偷偷藏起来了？快拿出来！养你这么多年，花你点钱怎么了？”
付昭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隐忍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狼崽般的凶狠，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低沉：“那是我下个月吃饭的钱。”
“吃饭？饿你几顿死不了！赶紧给我！”姑姑说着，竟然就要动手去翻他的书包。
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上前。付昭临死死护住书包，眼神里的凶狠渐渐被一种孤绝的绝望取代。
就在那一刻，林稚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里沁出薄汗，但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愤怒和心疼——驱使着她。她无法再眼睁睁看着。
“阿姨！”
林稚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意，甚至压过了姑姑的吵嚷，“您不能动他的东西。”
姑姑的动作顿住了，扭过头，用挑剔而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稚：“你谁啊？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多管闲事？”
“我是他同学。”林稚挺直脊背，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的目光，“付昭临的钱，是他父亲给他个人的生活费，合理合法。您没有权利强行拿走。而且，这里是学校，是教室，请您尊重学习环境，也尊重您自己。”
她的话条理清晰，字字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与她清冷外表不符的坚定力量。
姑姑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顿时恼羞成怒：“你算老几？我教训我自家孩子关你屁事！是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小小年纪不学好……”
更恶毒的话还没说出口，林稚直接打断了她，语气更冷了几分：“如果您坚持要在这里闹事，我们可以报警，或者请校长来处理。保安叔叔已经在这里了。”她目光扫向门口焦急的保安，暗示性极强。
这话戳中了姑姑的软肋，她似乎有些心虚，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嘴上仍不饶人，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在班主任和保安的半劝半请下，不情不愿地被带离了教室。
闹剧终于收场。
教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复杂地落在林稚身上，有惊讶，有佩服，也有不解。
林稚却无暇顾及这些。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腿有些发软。她转过头，看向付昭临。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阴郁和戒备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错愕、一丝残余的屈辱，还有某种深藏的、不敢置信的微光。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见”了她。
两人隔着大半个教室无声地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暧昧又脆弱。
忽然，付昭临低下头，快速收拾好被扯乱的书包，站起身，大步朝教室外走去。经过林稚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声极低、极轻，几乎被空气吞没的的气音飘过。
“……谢谢。”
声音沙哑，却清晰地钻入了林稚的耳朵。
林稚怔在原地，心脏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挠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而陌生的涟漪。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
放学后，林稚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那个小公园附近。果然，在同样的梧桐树下，付昭临正蹲着，默默地看着那只小黄狗吃东西。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林稚，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竖起尖刺，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走近。
林稚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欢快摇尾巴的小狗身上。
”它……很可爱。”她有些干巴巴地开口，试图打破沉默。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狗的头。动作十分温柔。
“你……”林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没事吧？”
付昭临的动作停住了。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林稚心上。
那里面包含了多少年的委屈、痛苦和隐忍。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种汹涌的心疼盖过了所有其他情绪。
她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到他微微抿紧的、缺乏血色的嘴唇，看到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黑色外套。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又那么坚韧。
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付昭临忽然站起身，脱下那件旧外套，递向林稚。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眼神瞥向一边，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风大，穿上。”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命令式的生硬，但那举动却出卖了他笨拙的关心。他看到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
林稚愣住了，看着那件递到眼前的、还残留着他体温气息的外套，心跳骤然失序。一股强烈的、陌生的暖流猛地冲撞着她的心防，让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看着他。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专注。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邃的眼里，仿佛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丝细缝，泄露出底下深藏的、温柔的水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黏稠的暧昧。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最终，林稚微微偏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了。”
但她没有立刻离开。
付昭临也没有收回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一种微妙的、破冰后的暖流在彼此之间无声地涌动，悄然融化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冰墙。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作者：哦吼吼，今天天气好差！刮大风下大雨，码字时吓我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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