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学抱

魏婴满月后，气色好了许多，虽依旧比寻常婴儿瘦小，却添了几分精神，那双像极了藏色散人的眼睛睁开时，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只是性子依旧安静，大多时候都乖乖躺着，连哭闹都吝啬力气，最多是饿了尿了时，发出几声细弱的哼唧。

这日藏色散人正教赵逐流一套基础剑法，练到半途，摇篮里的魏婴忽然哼唧起来。藏色散人收了剑，走过去一看，是尿布湿了。她将魏婴抱起来换好尿布，见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自己，便笑着逗了逗他，转身对还站在原地的赵逐流道：“逐流，过来。”

赵逐流应声走过去，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怀里的魏婴身上。小家伙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赵逐流脸上，没哭也没闹，只是安静地看着。

“你看他乖不乖？”藏色散人笑着问。

赵逐流点点头，没说话。他不得不承认，这小东西安静的时候，确实让人讨厌不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让他有些无措。

“来，试试抱抱他。”藏色散人忽然将魏婴递向他。

赵逐流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半步，脸色都变了：“我、我不行！”

他手劲没轻没重的，万一摔着这小不点怎么办？

“没什么不行的。”藏色散人没收回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他很乖，不会闹的。你总要学着照顾人，以后若是遇到需要帮忙的孩童，也好有个分寸。”

赵逐流看着被递到眼前的小小一团，那柔软的襁褓里裹着温热的小身子，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抵不过藏色散人的坚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不知道该从哪里托住才好。

“手放平，掌心朝上，”藏色散人耐心地指点，“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和后腰，另一只手护住他的头和脖子，对，要稳，轻轻托起来……”

赵逐流屏住呼吸，按照她说的步骤，一点一点将魏婴抱进怀里。他的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手臂绷得笔直，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哪里没做好。

怀里的魏婴被换了个怀抱，却没什么反应。他甚至还舒服地蹭了蹭赵逐流的臂弯，小嘴巴动了动，依旧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下颌。

是赵逐流。

魏无羡的意识混沌地接收着这个信息。

被这个人抱着……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

反正谁抱都一样。

他只是一具被本能驱使的躯壳，内里的灵魂早已懒得动弹。

赵逐流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轻轻动了一下，吓得差点把人扔出去，幸好藏色散人在一旁及时用手护了一下。

“别怕，放轻松些，”藏色散人轻声道，“他不重，你这样绷着，自己累，他也不舒服。”

赵逐流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手臂，试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当手臂微微弯曲，将那小小的身子更稳妥地护在怀里时，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触感——柔软，温暖，还有那微弱却清晰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襁褓传来，一下一下，敲在他的臂弯里。

很……安心。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不像握着冰冷的剑，不像攥着尖锐的石头，怀里的温度是活的，是软的，是不会伤害他的。

魏婴似乎真的觉得舒服了些，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竟有了几分困意。他的呼吸变得更加均匀，小脑袋往赵逐流怀里又蹭了蹭，像只找到了温暖巢穴的小猫。

“你看，他很听话吧？”藏色散人看着这一幕，笑容愈发柔和，“抱孩子要用心，不用力。你对他好，他能感觉到的。”

赵逐流低头看着怀里快要睡着的魏婴，雪白的小脸，长长的睫毛，还有那无意识抿着的小嘴，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烫。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这些温情，也不配得到。可此刻抱着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听着他安稳的呼吸，他竟生出一种……不想放手的念头。

“他……真的不闹。”赵逐流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叹。

“嗯，阿婴很乖。”藏色散人应道，“你慢慢抱着走走，熟悉一下就好了。”

赵逐流抱着魏婴，按照藏色散人说的，慢慢地在院子里踱着步。他的动作依旧不算熟练，却比刚才自然了许多。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怀里的小小婴孩身上，暖洋洋的。

魏无羡在半梦半醒间，感受着这具少年身体的温度，感受着他略显生涩却意外平稳的步伐。

赵逐流……

温逐流……

那个未来会化去江澄金丹的人……

此刻正这样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真是……荒谬啊。

魏无羡的意识里泛起一丝淡淡的嘲讽，随即又被更深的倦意覆盖。

管他是谁呢。

只要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待着，谁抱都一样。

他闭上眼睛，彻底沉入了梦乡。

赵逐流抱着怀里熟睡的魏婴，走了一圈又一圈。廊下的藏色散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眼底满是欣慰。

或许，这世间的缘分，本就如此奇妙。

一个曾被世界遗弃的少年，一个对世界毫无留恋的婴孩，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以这样一种方式，悄然靠近。

未来会如何，无人知晓。

但此刻，阳光正好，岁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