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细声

魏婴的哭声总是很轻。

轻得像风中拂过的蛛丝，不仔细听，几乎会被忽略。

藏色散人产后需要静养，魏长泽又要处理些外务，照看这个早产的小家伙的任务，偶尔便落到了赵逐流身上。

起初赵逐流是抗拒的。他站在摇篮边，看着那个小小的、闭着眼的婴儿，手足无措，像面对什么棘手的符咒。他怕自己笨手笨脚碰坏了他，更怕那小不点突然哭闹起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

藏色散人看出他的局促，只笑着说：“不用做什么，看着他别滚下来就行。饿了或者尿了，他会哭的。”

赵逐流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这日午后，藏色散人靠在榻上假寐，魏长泽出去采买，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赵逐流搬了个小凳坐在摇篮旁，手里拿着根树枝，却没像往常那样在地上画剑招，只是盯着摇篮里的魏婴。

小家伙睡得很安稳，小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只露出一点雪白的额头和几缕细柔的胎发。他似乎很怕冷，总是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像只温顺的小猫。

赵逐流看了一会儿，心里那种莫名的烦躁淡了些。他想起藏色散人说这孩子生得早，比别家孩子弱，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连手里的树枝都悄悄放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极轻的呜咽，从摇篮里飘了出来。

赵逐流猛地抬头。

是魏婴。

他醒了。

那双紧闭的眼睛还没睁开，小嘴巴却微微瘪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像小猫撒娇般的哼唧声，带着点委屈，又透着股没力气的虚弱。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更像是一种微弱的信号，细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赵逐流僵在原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想叫醒藏色散人，又怕惊扰了她休息，只能试探着往前凑了凑，小声问：“你……饿了？”

魏婴没反应，依旧小声地哼唧着，小脑袋在被褥里蹭了蹭，像是在寻找什么。

魏无羡的意识是混沌的。

他不想醒。

可身体的本能却由不得他。饥饿感像细小的虫子，一点点啃噬着他的感官，让他无法再沉眠。他想发出更响亮的声音，想让母亲来喂他，可喉咙里只能挤出这点微弱的气音。

真没用。

连哭都没力气。

他自嘲地想，意识里那股厌世的情绪又冒了出来。这样虚弱的生命，活着有什么意思？说不定哪天一场风寒，就能让他彻底解脱了。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那触感有些粗糙，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温度，不算温柔，却意外地不讨厌。

是那个叫赵逐流的少年。

魏无羡的意识微微一动。

他“听”得出他的气息，带着点草木的青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是那个和“温逐流”同名、让他莫名在意的孩子。

他碰自己做什么？

赵逐流的指尖触到那片滑嫩得像豆腐的肌肤时，心里颤了一下。他从没碰过这么软的东西，一时间竟忘了收回手。

魏婴被他一碰，哼唧声顿了顿，小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不满被打扰。

赵逐流连忙收回手，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想去找藏色散人，又怕刚走这小不点就出什么事。他犹豫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摇篮里依旧瘪着嘴的魏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将他往里挪了挪，免得他真像藏色散人说的那样“滚下来”。

他的动作很生涩，甚至有点僵硬，却意外地稳。

魏婴被挪到摇篮中间，似乎舒服了些，哼唧声又小了点，眼睛依旧没睁开，只是小嘴巴动了动。

赵逐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小东西，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他不哭不闹的时候，挺安静的。

比那些追杀他的人，比那些看他笑话的人，安静多了。

他重新坐回小凳上，没再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魏婴的哼唧声越来越轻，最后渐渐停了。或许是累了，或许是放弃了，他又重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呼吸微弱而均匀。

魏无羡的意识也跟着沉寂下去。

饥饿感还在，但他懒得再挣扎了。

就这样吧。

饿着也好。

说不定能饿得再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赵逐流看他又不动了，松了口气，却没立刻离开，依旧坐在旁边，像个尽职的守卫。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魏婴雪白的小脸上，也落在赵逐流专注的侧脸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织成一片安静的光斑。

藏色散人不知何时醒了，靠在榻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没有出声打扰。

廊下的风轻轻吹过，带着秋日的暖意，将那声微弱的啼哭残留的余韵，悄悄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