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稚语

魏婴三个月大时，藏色散人的灵力温养已见成效。小家伙的经脉愈发坚韧，哭声虽依旧不大，却比刚出生时清亮了些，只是那身形瞧着仍比同龄孩子瘦弱，小小的一团窝在襁褓里，总让人觉得风一吹就倒。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藏色散人将魏婴放在榻上，指尖凝着柔和的灵力，正给他做例行的锻体推拿。她的动作轻柔却精准，灵力顺着指尖渗入魏婴四肢百骸，像春日细雨般滋养着那小小的身躯。

魏无羡懒洋洋地“躺”着，任由母亲的灵力在体内游走。这具身体确实强壮了些，至少不再像刚生下来时那般虚弱得连睁眼都费力。可他骨子里那股“懒得动”的劲头丝毫未减，多数时候还是闭着眼假寐，对外界的动静只做最迟钝的反应。

“阿婴，动一动呀，”藏色散人戳了戳他软乎乎的小肚子，语气带着笑，“总这么懒，以后怎么跟你赵哥哥学剑？”

榻边的赵逐流闻言，握着木剑的手紧了紧，耳根微微发烫。他如今每日练剑时，总会下意识地留意榻上的小家伙，有时练到兴起，还会对着空气比划几招，仿佛在提前教他一般。

魏婴被戳得痒了，小身子扭了扭，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在抗议。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先看向笑得眉眼弯弯的藏色散人，然后又瞟了眼故作镇定的赵逐流，最后落在刚走进来的魏长泽身上。

魏长泽今日回来得早些，手里还提着个纸包，里面是给藏色散人买的蜜饯。他走到榻边，放下纸包，伸手想摸摸儿子的头，却听见魏婴忽然又“啊”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些，尾音还带着点奇怪的调子。

“嗯？阿婴想说什么？”藏色散人凑近了些，耳朵几乎贴到他嘴边。

魏婴的小嘴巴动了动，像是在模仿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阿……娘……”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落入了在场三人耳中。

藏色散人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难以置信：“他……他刚才说什么？”

魏长泽也愣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三个月的孩子，会叫人了？

寻常孩童别说开口，能清晰发出单音节就不错了，这孩子……

魏婴似乎对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很满意，小脸上露出点懵懂的笑意，又转向赵逐流，张了张嘴，努力了半天，才吐出个更模糊的音：“阿……哥……”

赵逐流手里的木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黑眸里写满了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叫他什么？

阿哥？

魏婴还在继续。他转动小脑袋，看向魏长泽，这次没那么费力了，一个清晰些的“阿……爹……”飘了出来。

三连击。

藏色散人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将魏婴抱起来，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个浅浅的牙印，语气又惊又喜，带着点耍赖般的调皮：“好啊你个小机灵鬼！偷偷练了多久？三个月就会叫人了，是想骗你娘的糖吃吗？”

魏婴被她咬得“啊”了一声，却没哭，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藏色散人垂下来的发丝，小嘴巴咧着，像是在笑。

魏无羡的意识里其实没什么波澜。

会说话早有什么用？不过是早一点听到这世间的喧嚣罢了。

他刚才开口，也并非刻意，只是这些日子听多了“阿娘”“阿爹”“赵哥哥”，身体的本能便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至于“阿哥”……不过是觉得比“赵哥哥”省事罢了。

可看着母亲那惊喜交加的样子，感受着脸颊上那带着暖意的牙印，他混沌的意识里，竟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藏色散人抱着魏婴又亲又啃，喜不自胜地跟魏长泽说：“你看你看！我说阿婴聪明吧！三个月啊！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喝奶呢！”

魏长泽看着妻儿，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只是那笑意里，隐隐带着点藏色散人没察觉到的沉重。

太早了。

这孩子太不一样了。

早产，安静，经脉坚韧，如今更是三个月便能开口叫人……这般早慧，是福是祸？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夜猎见过的那些“天纵奇才”，有多少是年少成名，最终却落得个泯然众人甚至不得善终的下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阿婴这般，会不会太扎眼了？

“阿藏，”魏长泽走过去，轻轻抚上魏婴的头，“孩子还小，这些……不必太过张扬。”

藏色散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兴奋淡了些，点了点头：“我知道。也就是在咱们自己院里乐呵乐呵。”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魏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语气放柔了：“是娘太高兴了。咱们阿婴啊，慢慢长，不用急。”

魏婴眨了眨眼，小手依旧抓着她的头发，嘴里又“啊”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赵逐流捡起地上的木剑，站在一旁，看着被藏色散人抱在怀里的魏婴，刚才那声“阿哥”还在耳边回响。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发烫。

这个小不点……

真的很不一样。

魏无羡被藏色散人抱着，听着父亲低沉的叹息，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度，还有不远处赵逐流那略显局促的气息。

活着……好像也并非全是冰冷。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压了下去。

不过是一时的错觉罢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母亲抱着轻轻摇晃，耳边是她温柔的低语，窗外是父亲和赵逐流练剑的声响，一切都平和得不像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深埋在意识深处的厌世与不安，从未真正消失。

就像此刻阳光正好，却也总有照不到的阴影。

他的人生，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