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露总比别处落得早些。甄嬛晨起时,流朱正踮脚擦着窗棂上的薄尘,见她醒了,忙笑道: “小主瞧着气色好,许是这院子里的芭蕉叶养人。”
甄嬛坐起身,拢了拢月白寝衣的领口,望向窗外。青石板路上,几个小太监正佝偻着背清扫落叶,动作轻得像怕惊了什么。这是她入宫的第七日,除了入宫那日皇帝随口一句“留用”,再无半分恩宠的迹象。掌事太监康禄海这几日来得愈发疏懒,昨日竟托辞“御花园当差”,让徒弟小厦子来应付差事。
“康禄海那边,不必催。”
甄嬛接过浣碧递来的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他既想攀高枝,强留着也没用。”
浣碧咬了咬唇,低声道:
“小主就是太心善。昨儿我去御膳房取点心,听他们嚼舌根,说沈贵人这几日得了皇上三次翻牌子,赏了好些东珠和云锦呢。”
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小主才貌哪点不如人,偏……”
“浣碧。”
甄嬛打断她,语气轻却带着分量,“宫里的话,入耳即忘便是。眉姐姐得皇上看重,是她的福气,咱们该替她高兴。”
正说着,小厦子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小主,沈贵人派人送东西来了!”
打开锦盒,里面是两匹藕荷色的软罗纱,还有一匣精致的杏仁酥。随盒附了张字条,是眉庄清秀的字迹:“碎玉轩偏,恐寒衣不足,此纱可制秋衫。杏仁酥是御膳房新做的,妹妹尝尝。”
流朱笑着接过来:“沈贵人心里真是惦记着小主呢。”
甄嬛指尖抚过那柔软的罗纱,眼底漾起暖意,却也掠过一丝复杂——眉庄入宫便得重视,固然是好事,可这恩宠太盛,怕不是什么安稳事。
午后,安陵容遣人送了封信来,字写得歪歪扭扭,说自己住的延禧宫偏殿漏雨,夜里总被冻醒,想求甄嬛借件厚些的披风。
甄嬛当即让流朱取了件银狐里子的披风,又备了些驱寒的姜汤,亲自带着浣碧往延禧宫去。
延禧宫果然冷清。
宫墙斑驳,院里的杂草长到了阶前,安陵容正坐在廊下缝补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见甄嬛来了,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藏起针线,却不小心把布料掉在地上。
“妹妹不必多礼。”
甄嬛扶起她,目光扫过她冻得发红的指尖,“这披风你先穿着,夜里冷,别冻着了。”
安陵容接过披风,眼圈一红,哽咽道:“姐姐待我这样好,可我……我什么都给不了姐姐。”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旧衣,声音发颤,“昨日皇上翻了富察贵人的牌子,我连远远看一眼皇上的机会都没有。这宫里,像我这样的人,怕是连尘埃都不如。”
甄嬛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妹妹这话错了。你我既是姐妹,何分高低?眼下虽难,可日子还长,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的娇笑。两人探头去看,见一队太监宫女簇拥着一顶明黄轿子往东边去,轿旁跟着的正是华妃的妹妹年世兰,一身绯红宫装,鬓边斜插着金步摇,走一步便叮当作响,气焰灼人。
“是华妃娘娘宫里的人。”
安陵容瑟缩了一下,往甄嬛身后退了半步,“听说华妃娘娘最是厉害,前几日有个答应不小心挡了她的路,就被杖责了二十,扔去了冷宫。”
甄嬛望着那远去的轿队,眉头微蹙。入宫前便听闻,年羹尧手握重兵,其妹华妃在宫中恃宠而骄,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这深宫里的风,比她想的更烈。
回到碎玉轩时,暮色已浓。康禄海竟候在院门口,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小主回来了?奴才这几日实在是被琐事绊住,没来得及伺候,还请小主恕罪。”
甄嬛没看他,径直往里走:
“康公公若有好去处,自去便是,不必在我这碎玉轩屈就。”
康禄海的笑僵在脸上,嗫嚅道:
“小主这是……”
“流朱,”甄嬛扬声道,“取十两银子给康公公,算是这些日子的辛苦费。往后碎玉轩的事,不必劳烦公公了。”
康禄海没想到她如此干脆,脸一阵红一阵白,接过银子,灰溜溜地走了。流朱在旁拍手:
“小主早该打发了他!这种趋炎附势的东西,留着也是祸害。”
甄嬛走到廊下,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父亲说“藏锋守拙”,可这宫里,连守拙都需得有几分底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素净的手,轻声道:
“流朱,往后这碎玉轩,咱们自己守着。”
夜风卷起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正悄悄打量着这座偏殿里的新住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