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3

康熙四十七年的除夕，紫禁城被一场罕见的大雪裹得严严实实。琉璃瓦上积着厚厚的雪，像覆了层牛乳，宫墙下的红梅却偏在这寒天里开得热烈，花瓣上凝着冰晶，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各宫都忙着守岁，笙歌宴饮从黄昏闹到深夜，唯有碎玉轩静得能听见雪粒敲窗的轻响。

甄嬛披着件素色的银鼠斗篷，站在廊下望着院里的海棠。这海棠是她入宫时亲手栽的，本盼着开春能抽出新枝，如今却被大雪压得枝桠低垂，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入宫三月，她一直称病避宠，原想躲在这角落安安稳稳过活，可华妃的刁难、下人的轻慢，早让她明白“不争”不过是自欺欺人。沈眉庄倒是得了圣宠，前日还遣人送来一匣上好的暖炉，可眉庄越风光，华妃的眼刀就越锋利，连带着碎玉轩的份例都被克扣了大半。

“小主，天儿太冷了，回屋吧。”

槿汐捧着杯热茶过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散了

“方才宫里传旨，说皇上在养心殿设宴，让各宫小主都去侍酒呢，咱们……”

甄嬛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杯，却暖不透心底的凉。

“不去了。”

她轻轻摇头

“我这病还没好利索，去了反倒扰了皇上的兴致。”

说罢，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内屋走

“对了，去年母亲给我绣的那方海棠帕子呢？我想去倚梅园拜拜，求个心安。”

倚梅园在御花园深处，平日里少有人去，今夜更是静得只剩风雪声。红梅开得正盛，雪落在花瓣上，半融未融，暗香混着寒气飘过来，清冽得让人心头一颤。甄嬛摘下斗篷上的风帽，露出一张素净的脸，眉如远黛，眼似秋水，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怅然。

她走到一株最粗壮的梅树下，抬手折了枝开得最艳的红梅，花瓣上的雪簌簌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若真有神灵，”

她对着梅枝轻声呢喃，声音被风吹得散碎

“便求这逆风知我意，莫要再摧残……无论是这花，还是我，或是眉姐姐、安妹妹……”

话未说完，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带着几分沉稳的威严。

甄嬛心头一紧，猛地转身，只见雪地里立着个穿藏青色常服的男子，身形挺拔，眉眼深邃，虽未着龙袍，可那眉宇间的气度，绝非寻常宗室。

她慌忙屈膝行礼，斗篷的下摆扫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

“民女……参见大人。”

她不敢抬头，只想着自己此刻未带宫牌，又是私自离宫，若是被认出来，怕是要惹祸。

那男子却没说话，只缓步走近。甄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雪后空气的清冽，意外地让人安心。

“方才你说的，是‘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这诗倒是应景。”

甄嬛心头一跳，这是她幼时读《唐诗》记下的句子，此刻随口念出，竟被他听了去。

她仍低着头，指尖攥紧了那方绣着海棠的手帕，帕角的丝线硌得手心发疼

“不过是随口胡诌，让大人见笑了。”

“胡诌？”

男子轻笑一声，“能在这雪夜梅下，说出这般句子，可见是个有心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梅枝上

“这梅开得好，你折它做什么？”

“想……想插在瓶中，添点生气。”

甄嬛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发顶，带着探究，却无恶意。

她忽然想起入宫前母亲的叮嘱：

“宫中不比家里，少说话，多低头，莫要轻易让人记住你的脸。”

“既爱这梅，又何必折它？”

男子伸手，轻轻拂去她肩头的一片落雪，指尖的温度透过斗篷传来，竟有些烫人

“留它在枝头，让风雪催得更艳，不是更好？”

甄嬛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的眼里。那双眼很深，像藏着一片海，此刻映着漫天飞雪和红梅，竟显得格外温柔。她一时忘了避讳，怔怔地看了片刻，才惊觉失仪，慌忙低下头：

“大人说得是，是民女唐突了。”

说着，便要将梅枝插回枝头，却被他拦住。

“罢了，折都折了，留着吧。”

他接过那枝红梅，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

他将梅枝递回给她，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帕上，“这帕子……绣的是海棠？”

甄嬛下意识地将手帕往袖中藏了藏：“是……家母所绣。”

“海棠虽艳，却不如这梅有风骨。”男子看着她，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宫当差？”

甄嬛心头一紧，暗道不好。她若说出真实身份，以对方的气度，怕是位高权重之人，若是被记挂，难免卷入纷争；可若是撒谎，被拆穿了更是罪过。她咬了咬唇，福了福身：

“民女只是个洒扫的宫女，名字不值一提。时辰不早了，民女先行告退。”

说罢，不等对方回应，便提着裙摆快步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倚梅园。斗篷的风帽滑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留下那方绣着海棠的手帕，不知何时从袖中滑落，掉在了雪地里。

那男子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弯腰捡起那方手帕，海棠花绣得栩栩如生，针脚细密，看得出绣者的用心。“宫女？”他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帕子上的丝线，“若真是宫女，哪有这般气度，这般才情？”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培盛提着宫灯快步走来，见他立在雪中，忙上前道：“万岁爷，天儿太凉了，您都在这儿站了半盏茶了，仔细冻着。各宫娘娘还在养心殿等着呢。”

原来这男子正是康熙。他将手帕揣进袖中，望着甄嬛离去的方向，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新雪盖住。“苏培盛，”他淡淡道，“去查查，今夜在倚梅园附近，有哪个宫的小主或宫女，手里拿着红梅，还会背‘逆风如解意’那句诗。”

苏培盛一愣，随即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去查。”他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从未见皇上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不过是听了句诗，见了个背影，竟要特意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