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紫禁城,檐角的铜铃被热风拂得懒懒散散,碎玉轩的海棠却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极了沈眉庄初入宫时鬓边簪的那朵。可这份明媚里,早已藏了不易察觉的寒意——自眉庄被卷入“假孕”案,碎玉轩的灯,便夜夜亮到更深。
那是三月里的事了。眉庄彼时正得圣宠,不仅被皇上特许协理六宫事宜,更在太后的暗中提点下,日日以“子嗣为重”为由侍寝。她性子端方,做事稳妥,连向来严苛的太后都赞她“有国母之风”,宫里人都道,沈贵人离嫔位只差一步,若能诞下龙嗣,便是板上钉钉的未来贵妃。眉庄自己也盼着,盼着一个孩子能稳固地位,也能让远在济州的家人安心。
可这份期盼,终究成了别人手中的利刃。
那日眉庄晨起时觉得恶心,贴身侍女采月喜滋滋地报给内务府,说许是有了身孕。皇上闻讯赶来,握着眉庄的手笑个不停,当即赏了无数珍宝,还特意让太医院院判亲自诊脉。可诊脉的结果还没出来,景仁宫的人就“恰好”送来了一碟新制的杏仁酪,说是皇后特意给眉庄补身子的。眉庄素来敬重皇后,没多想便吃了半碗。
傍晚时分,院判复诊,脸色却变得煞白——脉息紊乱,哪有半分孕相?更蹊跷的是,从眉庄寝殿搜出了一包“得子药”,据说是江湖术士所制,药性猛烈,服下后会让人产生怀孕的假象。皇上当即震怒,他最恨欺瞒,尤其在“龙嗣”这件事上。皇后在一旁垂泪,说
“妹妹定是太盼着孩子,才糊涂了”
华妃则在殿外冷笑
“我就说有些人急功近利,如今露了原形吧”。
眉庄百口莫辩。她分明没吃过什么“得子药”,那杏仁酪的滋味也有些异样,可景仁宫的人一口咬定是眉庄亲手接了酪,采月被吓得说不出话,连太医院都查不出杏仁酪有问题。皇上盛怒之下,夺了眉庄协理六宫的权,将她禁足在咸福宫,连家人都不许探望。
消息传到碎玉轩时,甄嬛正在给窗台上的薄荷浇水。她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溅湿了裙摆也浑然不觉。
“假孕?”
她抓住采月的手,指尖冰凉
“眉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定是有人陷害!”
她当天就闯进咸福宫。眉庄穿着素色的宫装,坐在窗边看天,往日里清亮的眼睛蒙了层灰,见了甄嬛,眼泪才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嬛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甄嬛抱着她,只觉得她瘦得硌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疼。
“我知道。”
她擦去眉庄的泪,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
“我一定帮你查清楚。”
接下来的日子,甄嬛几乎翻遍了内务府的账册,求温实初去咸福宫仔细诊脉,甚至冒险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可皇上正恼着眉庄,见了她,只淡淡道:
“菀贵人,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朕自有定论,你不必多言。”
他眼底的疏离,像一盆冷水,浇得甄嬛心头发凉。
更让她难受的是,安陵容的态度。
起初,安陵容也跟着着急,拉着甄嬛的手说
“定要为眉姐姐洗刷冤屈”。
可没过几日,她便渐渐冷淡下来。那日甄嬛在御花园拦住她,想让她借着给皇上唱曲的机会,替眉庄说句好话,安陵容却低下头,小声道:
“姐姐,皇上正在气头上,此时进言,怕是会引火烧身……再说,眉姐姐这事,确实……”
“确实什么?”
甄嬛盯着她,“你也信她会做这种事?”
安陵容被她看得慌了神,眼圈一红:
“我不是不信,只是……姐姐你如今圣眷正浓,何必为了一个失宠的人冒险?上次我想去给华妃请安,你拦着我,说华妃跋扈;可如今眉姐姐出事,你却拼着得罪皇上也要出头……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眉姐姐?”
甄嬛愣住了。她从未想过,安陵容心里竟藏着这些计较。她看着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女子,想起刚入宫时,安陵容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连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是她和眉庄把自己的首饰分了她一半,带她在宫里站稳脚跟。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情谊里,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敏感与嫉妒。
“陵容,”甄嬛放缓了语气,“我和眉姐姐与你,都是姐妹。只是眉姐姐此刻身陷囹圄,我们不能不管。”
安陵容却别过脸,声音带着哭腔:
“可我不一样啊……我家世低微,在宫里如履薄冰,一步都不能错。姐姐你有甄大人做后盾,眉姐姐有济州协领撑腰,我呢?我只有我自己……”
她说完,捂着脸跑了。
甄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里空落落的。她知道安陵容自卑,却没想到这份自卑会变成隔阂。
也就是从那时起,安陵容去景仁宫的次数多了起来。皇后似乎很“怜惜”她,时常召她去说话,赏她些料子首饰。有一次,甄嬛在御花园撞见安陵容从景仁宫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见了她,慌忙把盒子往身后藏。甄嬛没多问,只是心里那道裂痕,又深了些。
姐妹间的暗流涌动,让甄嬛越发觉得孤立无援。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温实初身上。
温实初果然没让她失望。他借着给各宫请脉的机会,仔细查了那包所谓的“得子药”,又悄悄取了眉庄那日喝的杏仁酪残渣化验,终于发现了端倪——杏仁酪里掺了少量的“迷情香”,虽不至于害人,却能扰乱女子脉息,让人产生怀孕的错觉;而那包“得子药”,根本就是普通的草药,只是被人换了包装,故意放在眉庄寝殿里做幌子。
“是谁做的?”甄嬛追问。
温实初压低声音:“能在咸福宫来去自如,又能让景仁宫的人‘恰好’送杏仁酪,还能让内务府的人配合做假证……除了皇后,怕是没人有这个本事。”他顿了顿,又道,“而且,华妃那边似乎也得了消息,故意在皇上面前提起‘沈贵人急功近利’,添了把火。”
甄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皇后平日里端庄持重,待人宽厚,竟能做出这等阴狠的事;而华妃,更是落井下石,半点不念旧情。
恰在这时,温实初又说了件事。他前几日去翊坤宫给华妃请脉,闻到她宫里的“欢宜香”味道不对,悄悄取了些香灰回来查验,发现里面竟掺了麝香——那是能让女子不孕的东西!
“华妃自己不知道?”甄嬛惊道。
“看样子是不知道,”温实初叹了口气,“这香是皇上赏的,说是‘特制的凝神香’,华妃日日燃着,以为是恩宠,却不知……”
甄嬛怔在原地。皇上明知麝香伤体,却还赐给华妃,日日让她接触——他是根本不想让年家有后?还是早就厌弃了华妃,只是碍于年羹尧的势力,不好明着处置?
无论是哪种,都让她不寒而栗。
她走到窗边,看着碎玉轩的海棠花。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落下,像极了眉庄在咸福宫掉的眼泪,也像安陵容转身时,那抹带着怨怼的背影。她忽然明白,这后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的安稳。所谓的姐妹情深,可能抵不过一句流言;所谓的帝王恩宠,或许藏着致命的算计。
眉庄还在咸福宫受苦,安陵容渐行渐远,华妃的欢宜香里藏着阴谋,皇后的笑容下裹着毒计。而她自己,看似圣眷正浓,实则如履薄冰。
甄嬛轻轻抚摸着窗台上的薄荷,叶片清凉,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能再只想着“安稳度日”了。要救眉庄,要护着自己和家人,要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她必须变得更聪明,更坚韧,甚至……更狠。
夜色渐深,碎玉轩的灯依旧亮着,只是这一次,灯影里的女子,眼神里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那是看透世情后的清醒,和不得不拿起武器的决绝。后宫的风浪,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