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指尖捏着那封染了淡淡墨香的密信,指腹反复摩挲着信纸边缘粗糙的纤维,廊下灯笼的光透过窗棂,在信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将“截杀”二字照得愈发刺目。他刚从范府西跨院的书房出来,林若甫派来的亲信半个时辰前悄然而至,送来的不仅是这封密信,还有一句口信——“长公主府异动,东宫似有牵涉,范小公子需慎行”。
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盛,晚风卷着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范闲却没半分赏景的心思。昨日在鉴查院提司衙门,王启年呈上来的卷宗还摊在案头,那些标注着“密”字的页册里,记录着长公主李云睿近三个月频繁调动内库人手的踪迹,更有几笔不明不白的银钱流向,最终都指向了京都外的一处别院。彼时他只当是长公主为巩固内库权柄的寻常动作,此刻结合林若甫的密信,才惊觉自己竟险些漏掉了如此关键的线索。
“大人,夜深了,是否要传热水?”贴身小厮若若轻手轻脚地站在门口,见范闲神色凝重,声音也放得极轻。范闲摆了摆手,将密信凑到烛火边,看着信纸渐渐蜷曲、化为灰烬,才转身道:“去备车,我要去鉴查院。”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声,范闲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他想起三日前在太平别院与陈萍萍的对话,那位鉴查院院长坐在轮椅上,枯瘦的手指把玩着一枚铁胆,语气漫不经心却暗藏深意:“京都这潭水,看着清,底下全是泥,你要是想趟,就得备好捞泥的网。”当时他只当是陈萍萍的提点,如今想来,这位老谋深算的院长,恐怕早就察觉了长公主的动作,只是故意未点破,等着他自己发现。
鉴查院的灯笼彻夜不熄,王启年早已在门口等候,见范闲下车,立刻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大人,按您昨日的吩咐,已经盯着东宫和长公主府的人了,方才暗探来报,长公主府的护卫统领,半个时辰前带着二十个精锐出了城,往城南的乱葬岗方向去了。”
范闲眼神一凛,城南乱葬岗是京都出了名的偏僻之地,平日里除了拾荒者极少有人涉足,长公主府的人深夜去那里,绝非偶然。他快步走进提司衙门,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幅京都舆图,手指在乱葬岗的位置重重一点:“那里可有密道或是隐蔽的据点?”
王启年凑近舆图,指着乱葬岗西北方向的一处标记:“大人您看,这里有个废弃的义庄,十年前被一场大火烧了大半,后来就没人管了,不过暗探说,最近常有黑衣人行迹在那附近出没,像是在守卫什么。”
“备马,带五十名鉴查院缇骑,随我去义庄。”范闲话音刚落,便转身抓起挂在墙上的长刀,刀鞘上的铜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衙门里的寂静。
月色朦胧,五十骑缇骑跟在范闲身后,马蹄踏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离义庄还有半里地时,范闲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翻身下马,借着草丛的掩护悄悄靠近。义庄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几根焦黑的房梁斜斜地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可仔细闻,却能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大人,您看那边。”王启年指着义庄西侧的一间偏房,那里的窗户纸透着微弱的光,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范闲屏住呼吸,缓缓挪到窗边,手指沾了点口水,轻轻戳破窗纸,往里望去。
房内烛火摇曳,长公主府的护卫统领正站在桌边,对面坐着一个穿着东宫侍卫服饰的人,两人面前的桌上摊着一张纸,似乎在商议着什么。范闲眯起眼睛,借着烛光看清了纸上的内容——那竟是一份截杀路线图,起点是明日范闲要去的城外别院,终点则是乱葬岗,图上还标注了埋伏的地点和人数。
“明日范闲去别院查内库账目,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他死了,内库的权柄迟早是公主殿下的,到时候东宫殿下也能借着公主殿下的势力,稳固储君之位。”东宫侍卫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范闲耳中。
护卫统领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是‘牵机引’,无色无味,只要掺在他的茶里,半个时辰内必定毒发身亡,就算事后有人查,也查不出是我们做的。”
范闲心头一沉,原来长公主不仅想借截杀除掉自己,还想嫁祸给旁人,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内库。他悄悄退后,对身后的王启年比了个手势,示意缇骑们包围义庄。
“动手!”随着范闲一声低喝,五十名缇骑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手中长刀出鞘,寒光在月色下闪烁。房内的两人听到动静,脸色骤变,护卫统领拔出腰间的佩剑,就想从后门逃走,却被早已守在那里的缇骑拦住,双方瞬间厮杀起来。
范闲提刀冲进房内,目光落在桌上的瓷瓶上,弯腰将其拿起,收进怀中——这可是证明长公主和东宫勾结的关键证据。那东宫侍卫见势不妙,想翻墙逃走,却被范闲甩出的一枚银针射中膝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护卫统领见手下一个个被制服,知道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弹,就想点燃。范闲眼疾手快,挥刀斩断了他的手腕,信号弹掉在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却没能升空。
“说,长公主和东宫还有什么阴谋?”范闲踩在护卫统领的背上,手中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语气冰冷。护卫统领咬着牙,不肯开口,可当王启年将一盆盐水泼在他的断手上时,他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公……公主殿下还安排了人,明日在范闲的马车上动手,若是截杀不成,就用炸药……”
范闲心中一凛,没想到长公主竟如此狠辣,为了除掉自己,竟不惜动用炸药。他立刻吩咐王启年:“你带二十人,立刻去我府上,搜查马车,务必找出炸药,另外,派人去东宫和长公主府,将这两人押过去,让太子和长公主给个说法。”
王启年领命而去,范闲则带着剩下的缇骑,押着护卫统领和东宫侍卫,往皇宫方向赶去。此时天已微亮,京都的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看到一行缇骑押着人疾驰而过,都纷纷避让,议论纷纷。
皇宫门前,侍卫见范闲带着缇骑前来,立刻上前阻拦。范闲掏出提司腰牌,沉声道:“我有要事面圣,事关东宫和长公主,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侍卫见他神色凝重,又看了看被押着的两人,不敢阻拦,立刻进去通报。
不多时,内侍监总管李德全匆匆出来,对范闲道:“陛下在御书房等着,让您进去。”范闲点了点头,押着两人跟着李德全走进皇宫。
御书房内,庆帝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一份奏折,见范闲进来,放下奏折,目光落在被押着的两人身上,眉头微微皱起:“范闲,你这是何意?”
范闲将怀中的瓷瓶和截杀路线图呈了上去,又把护卫统领的供词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庆帝拿起路线图,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瓷瓶里的“牵机引”,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怒声道:“放肆!长公主和太子竟敢如此大胆,竟敢在京都策划截杀朝廷命官,眼里还有朕吗?”
李德全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作声。范闲道:“陛下,此事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严惩,以正朝纲。”庆帝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对李德全道:“传朕旨意,将太子禁足东宫,不得外出,长公主即日起迁居皇陵,非朕旨意,不得回京,另外,彻查内库和东宫的人手,凡是参与此次阴谋的,一律严惩不贷!”
李德全领命而去,庆帝看着范闲,语气缓和了些:“此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发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范闲躬身道:“臣不求赏赐,只求陛下能还京都一个太平,还内库一个清明。”
庆帝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好,朕没看错你。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朕会处理。”
范闲退出御书房,走出皇宫,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洒在京都的街道上,温暖而明亮。他抬头望向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场由长公主和东宫策划的阴谋,终于被他粉碎了。只是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京都的风波,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