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贞路4号的清晨,总是被一种精确到令人窒息的秩序唤醒。七点整,闹钟在德思礼夫妇卧室床头柜上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嗡鸣,佩妮·德思礼像上了发条的玩偶般瞬间睁眼,没有丝毫迟疑。她的目光精准地扫过窗帘缝隙——没有阳光渗漏,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块湿透的抹布压在屋顶,正合她意。这样的天气不会引来邻居不必要的驻足,更不会让女贞路4号那些“不能说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佩妮掀开绣着淡紫色蔷薇的床单,赤脚踩在微凉的羊毛地毯上,第一时间走向窗边。她没有拉开窗帘,而是透过厚重天鹅绒窗帘的褶皱,警惕地打量着街道。左手边,格兰杰家的百叶窗已经拉起,传来吸尘器低沉的运转声;右手边,福吉家的女主人正弯腰给玫瑰修剪枯枝,剪刀开合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凡、体面,符合女贞路对“正常家庭”的全部定义。佩妮松了口气,挺直脊背——她的腰板永远挺得笔直,仿佛稍有弯曲,就会泄露出藏在骨血里的那点“不寻常”。
楼下厨房里,煤气灶已经被调到最小火,平底锅里的培根正以均匀的速度滋滋作响,油脂缓慢地渗出,散发出带着焦香的烟火气。佩妮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多年训练的厨师,她不用看计时器,仅凭嗅觉就能判断培根的熟度。她讨厌意外,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事情,就像讨厌隔壁邻居偶尔送来的、形状不规则的自制饼干,讨厌电视里突然插播的、画面晃动的新闻快讯,更讨厌任何与“魔法”相关的字眼——那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只要轻轻触碰,就会戳破她精心维持了几十年的平静假象。
“佩妮,我的领带呢?”弗农·德思礼浑厚的嗓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清晨未醒的沙哑,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身材高大肥胖,脖子短得几乎看不见,一张红光满面的脸总是紧绷着,仿佛随时都在准备应对生意上的对手。作为格兰德有限公司的director,弗农信奉的准则只有一个:体面、财富、以及对一切“怪胎”的零容忍。
“在玄关的衣帽架上,第三根挂钩,和你的灰色西装配套。”佩妮的声音平稳无波,手里已经拿起了吐司片,精准地抹上厚度均匀的草莓酱——弗农讨厌果酱太多溢出面包边,也讨厌太少尝不出味道,佩妮总能把握得恰到好处。这是他们结婚二十年来形成的默契,一种建立在对“正常”的共同执念上的默契。
弗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厨房,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浓密的胸毛。他抓起培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今天有个重要的客户会议,要是成了,这个季度的奖金能翻一倍。”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报纸,目光扫过财经版,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些该死的股市波动,简直像一群失控的疯子。”
佩妮没有接话,只是将煎好的鸡蛋盛到盘子里,蛋白煎得金黄酥脆,蛋黄却保持着完美的溏心状态。她将早餐摆放在餐桌中央——弗农的盘子在左边,靠近盐罐,她的在右边,靠近糖罐,位置从未变过。餐桌上的餐具摆放得如同尺子量过一般整齐,刀叉平行,餐巾折叠成标准的三角形,连盐罐和胡椒罐之间的距离都精确到厘米。
“达力还没起?”弗农咬了一大口吐司,含糊地问。
“我已经叫过他了,这孩子最近越来越懒。”佩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达力是他们的独子,一个被宠得肥头大耳的男孩,今年十岁,体重已经远超同龄人。佩妮把所有的爱和耐心都给了达力,她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一个像弗农一样体面的商人,而不是像她那个“不省心”的妹妹莉莉那样,被卷入那个光怪陆离的魔法世界。
楼梯上终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达力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穿着一件印着巨大恐龙图案的睡衣,肚子上的肥肉堆叠在裤腰上,像一个个小山丘。“妈,我要吃三个煎蛋,还要加双倍的番茄酱。”他理所当然地开口,语气里带着被宠坏的任性。
“好,妈妈这就给你煎。”佩妮立刻拿起鸡蛋,动作比刚才给弗农煎蛋时还要轻柔。她看着达力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里满是溺爱,仿佛只要达力能永远这样“正常”地吃、正常地玩、正常地长大,那些潜藏在女贞路4号阴影里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浮现。
早餐在一片沉默中结束,只有刀叉碰撞盘子的清脆声响,以及弗农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咀嚼声。佩妮收拾餐具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弗农则坐在沙发上,再次翻看报纸,眉头紧锁地计算着生意上的得失。达力则窝在地毯上,摆弄着他的玩具车,嘴里发出“呜呜”的轰鸣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符合佩妮对“适度吵闹”的容忍范围。
八点十五分,弗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将公文包夹在腋下。“我走了,晚上可能要应酬,不用等我吃饭。”他走到玄关,穿上擦得锃亮的皮鞋,接过佩妮递来的雨伞——即使天空只是阴沉,没有下雨的迹象,佩妮也总会备好雨伞,她不允许任何意外打乱计划。
“路上小心,记得和客户好好谈。”佩妮的声音温柔了几分,目送弗农的汽车驶出 driveway,汇入街道上稀疏的车流。直到汽车的影子消失在街角,她脸上的温柔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习惯性的警惕。
她转身走进客厅,目光扫过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弗农穿着笔挺的西装,佩妮穿着得体的连衣裙,达力坐在他们中间,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泰迪熊,一家人笑得无比灿烂。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蔚蓝的天空,阳光明媚,没有一丝阴霾。这是佩妮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它完美地诠释了“幸福的正常家庭”应该有的样子。但只有佩妮自己知道,在这张照片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她拼命想要遗忘的过往。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十年前,那个位于戈德里克山谷的小房子。那时,她还是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总是偷偷趴在妹妹莉莉的窗外,看着莉莉对着院子里的花朵轻声说话,看着那些花朵随着莉莉的声音绽放、摇曳。她嫉妒莉莉,嫉妒莉莉拥有她所没有的“魔力”,更嫉妒父母看向莉莉时,眼中那种难以掩饰的骄傲。后来,莉莉收到了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走进了那个佩妮永远无法理解的魔法世界,而她,则选择了彻底远离那个世界,嫁给了弗农,在女贞路4号建立了一个“正常”的家庭,试图将过去彻底埋葬。
“妈,我想看电视。”达力的声音打断了佩妮的思绪。
“不行,你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完。”佩妮立刻回过神,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严厉,“吃完午饭再写作业,下午可以看一个小时的动画片,不能多。”
达力不满地嘟起嘴,但没有反驳。他知道,妈妈的话向来不容置喙。佩妮看着儿子胖乎乎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她努力给达力最好的生活,满足他所有的物质需求,却唯独不敢让他接触到任何可能与魔法相关的东西。她甚至不允许达力和邻居家那些“行为怪异”的孩子一起玩,生怕他们会带坏达力,让达力变得“不正常”。
上午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佩妮打扫完卫生,又开始准备午饭。她的动作依旧精准而机械,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回荡,每一声都像是在提醒她,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秘密,从未真正离开。
她走到窗边,再次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街道。街角的邮箱静静地立在那里,深绿色的外壳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突兀。佩妮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突然想起,今天是莉莉的生日。不,准确地说,是莉莉和她丈夫詹姆斯·波特的忌日。二十年前的今天,他们被那个叫做“神秘人”的黑巫师杀害了,只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邓布利多送到了女贞路4号,成为了佩妮不得不面对的“负担”。
那个婴儿,就是哈利·波特。
佩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楼梯转角处的那个小房间。那是一个狭窄、阴暗的储物间,里面堆满了旧箱子和废弃的杂物,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木板钉死了,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木板的缝隙中透进来。哈利就住在那里,已经住了十年。
这十年来,佩妮从未把哈利当成自己的孩子。她讨厌哈利那双和莉莉一模一样的绿色眼睛,讨厌哈利额头上那个奇怪的闪电形疤痕,更讨厌哈利偶尔会不自觉地展现出的“魔法天赋”——比如,在达力欺负他的时候,哈利会突然漂浮在空中;比如,在佩妮剪掉哈利的头发后,第二天哈利的头发又会恢复原样。每当这些事情发生时,佩妮都会感到一阵恐慌,她会狠狠地责骂哈利,甚至惩罚他不许吃饭,试图用这种方式压制哈利体内的“魔力”,让他变得“正常”。
但哈利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气质。他沉默寡言,眼神里总是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早熟。他穿着达力穿剩下的、又大又肥的衣服,显得瘦小而单薄。佩妮从不给哈利买新衣服,从不带哈利出去玩,甚至不允许哈利出现在客厅里,除非是为他们做家务。在女贞路4号,哈利就像一个透明人,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怪胎”。
“妈,哈利还没起来吗?我要让他给我擦自行车。”达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命令的语气。
“我去叫他。”佩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走向楼梯转角的储物间。她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一股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哈利蜷缩在房间角落的一张破旧的小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打满补丁的被子。他已经醒了,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警惕地坐了起来,身体微微蜷缩,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起来,达力要你给他擦自行车,擦完还要打扫院子。”佩妮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快点,别耽误时间,要是达力不满意,你今天就别想吃饭。”
哈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迅速从床上爬起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条纹衬衫,袖口卷了好几圈,依旧盖过了他的手腕。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的闪电形疤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佩妮看着他瘦小的身影,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厌恶,有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微弱的怜悯。她知道,哈利是无辜的,但她无法原谅哈利身上流淌着莉莉的血液,无法原谅哈利所代表的那个魔法世界。那个世界夺走了她的妹妹,毁掉了她平静的童年,她绝不允许那个世界再次毁掉她现在的生活。
“快点干活!”佩妮厉声呵斥,转身走出了储物间,重重地关上了门,仿佛要将那个“不寻常”的孩子,连同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一起关在这个阴暗的角落。
哈利默默地走到院子里,拿起墙角的抹布,开始擦拭达力那辆崭新的自行车。自行车是弗农送给达力的生日礼物,价格不菲,达力却很少骑,只是把它当成炫耀的资本。哈利的动作很认真,他知道,只要有一点疏忽,就会遭到佩妮的责骂和达力的欺负。
院子里的空气阴冷潮湿,刮起一阵微风,吹动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哈利抬起头,望向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下雨。他想起了昨晚做的梦,梦里有一对笑容温柔的男女,他们伸出手,想要拥抱他,可他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们的身影。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每次梦到他们,他的心里都会感到一阵温暖,还有一丝莫名的悲伤。
他低下头,继续擦拭自行车,动作机械而重复。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佩妮的冷漠,习惯了达力的欺负,习惯了在这个压抑的家里小心翼翼地活着。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住在女贞路4号,更不知道自己额头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和达力不一样,和女贞路4号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中午,哈利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活。他站在厨房门口,默默地等待着佩妮给他分配食物。佩妮将达力剩下的一点面包和一碗凉掉的汤推到他面前,语气冰冷地说:“快点吃,吃完还要去打扫卫生间。”
哈利拿起面包,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已经变硬了,汤也没有了温度,但他不敢有任何抱怨。他快速地吃完东西,拿起清洁工具,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佩妮每天都会用大量的消毒水清洁这里,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驱散一切“不洁”的东西。哈利认真地擦拭着地板、马桶、洗手池,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下午,达力坐在客厅里,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时不时发出阵阵傻笑。佩妮坐在沙发上,织着一件淡蓝色的毛衣,那是给达力织的,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毛线之间,眼神专注而平静。客厅里回荡着动画片的声音和织针碰撞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仿佛女贞路4号从来都是这样,平静、体面,没有任何秘密。
哈利打扫完卫生间,被佩妮安排去修剪院子里的草坪。他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剪刀,吃力地修剪着草坪。阳光偶尔会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一点点微弱的光芒,但很快又被云层遮蔽。哈利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的手臂酸痛不已,但他不敢停下来。他知道,只要他稍微放慢速度,佩妮就会过来责骂他。
傍晚时分,天空终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户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弗农回来了,他的脸上带着笑容,显然今天的客户会议很成功。“佩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客户同意合作了,我们这个季度的奖金有着落了!”他兴奋地说道,一把将佩妮搂进怀里。
“太好了,弗农,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佩妮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崇拜。
达力也跑了过来,兴奋地说:“爸爸,你答应我的玩具车呢?”
“放心,儿子,爸爸已经给你买好了,就在车里。”弗农笑着说道,弯腰抱起达力,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哈利正默默地站在院子的角落里,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他看着客厅里温馨的一幕,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像达力一样,拥有父母的关爱和温暖的家。
晚上,哈利被允许回到那个阴暗的储物间。他蜷缩在冰冷的小床上,盖着那条薄薄的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雨声依旧,客厅里传来弗农和佩妮的笑声,还有达力摆弄新玩具车的声响。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根无形的绳子,紧紧地缠绕着哈利,让他感到窒息。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离开这个压抑的家,去寻找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而他的人生,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女贞路4号的夜晚,依旧平静而压抑。佩妮和弗农早已进入了梦乡,达力也抱着新玩具车,睡得香甜。只有哈利,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睁着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他不知道,一场关于魔法、勇气和友谊的冒险,正在不远处等待着他,而女贞路4号的秘密,也即将被彻底揭开。雨水敲打着窗户,仿佛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变革,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