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染坊的门虚掩着，一股刺鼻的染料味混着血腥味从里面飘出来。上官柠黎推开门，就见染坊老板王婆子倒在染缸旁，手里攥着块缠枝莲丝帕，丝帕边缘沾着淡绿色染料——和绸缎庄赵二袖口的粉末、纸条上的颜色分毫不差。
“死者是王婆子，染坊开了二十年，专做绣线染料。”先到的衙役低声汇报，“今早伙计来开门，就见她躺在这，染缸里的染料还冒着热气。”
上官柠黎蹲下身，王婆子的脸色发青，嘴角有淡绿色痕迹，是染料中毒的迹象。她注意到王婆子的手指上沾着未干的染料，指甲缝里夹着几根黄色丝线——这种丝线质地粗糙，是染坊用来测试染料的粗丝线，和沈阿婆绣房里的丝线完全不同。
“染缸里是什么染料？”她指着冒着热气的染缸问。
“是新调的‘青黛绿’，”伙计颤声说，“王婆子昨天说要赶一批染料，给城南的绣坊送，还说这染料配方是她的独门秘方，谁也不许看。”
独门秘方？上官柠黎想起纸条上的海棠花，又看了看丝帕上的缠枝莲——这丝帕的针脚很老派，和沈阿婆、柳眉母亲那代绣娘的手法相似。她忽然想起十年前柳父案里，负责给河工做棉衣的绣娘，除了沈兰母亲和柳眉母亲，还有一个姓王的——难道就是王婆子？
“李三郎，去查十年前河工棉衣的染料供应商。”她话音刚落，李三郎就拿着一本账册跑了进来：“姑娘！查到了！十年前的染料就是王婆子供的！账册上还记着，她当年给棉衣染的‘青黛绿’，用的是便宜的工业染料，根本不保暖，河工们冬天冻得直发抖！”
工业染料？上官柠黎心里一沉——难怪当年河堤溃决时，河工们抵抗力差，死伤惨重。王婆子为了省钱用劣质染料，也是间接害了那些百姓！
“王婆子昨天见了什么人？”
“见了张记绣坊的老绣娘，”伙计回忆着，“老绣娘来要染料，两人在里屋吵了一架，老绣娘走的时候还说‘你当年做的缺德事，早晚要遭报应’！”
张记绣坊的老绣娘？上官柠黎立刻带人去绣坊。老绣娘正坐在绣绷前，手里拿着淡绿色的丝线，见衙役来了，反而平静地放下绣针：“是我杀了她。”
“为什么？”
“十年前，我丈夫是河工，因为穿了王婆子染的劣质棉衣，冬天冻病了，河堤溃决时没力气逃跑，淹死了。”老绣娘的声音发颤，“我找她理论，她却说‘死个河工算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忍着，昨天见她还在卖劣质染料，就……就把染料掺进了她的茶里。”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是王婆子当年的染料订单：“这上面写着‘工业染料代用’，就是证据。我杀了她，是替我丈夫，替那些死去的河工报仇！”
上官柠黎看着订单上的字迹，又看了看老绣娘手里的丝线——丝线颜色和王婆子指甲缝里的黄色丝线不同，是细腻的蚕丝线，和沈阿婆绣绷上的丝线一样。她忽然注意到，老绣娘的绣绷上，绣着一朵海棠花，花瓣边缘的银线勾边，和苏婉银钗、沈兰丝帕的手法如出一辙。
“你认识沈阿婆？”
老绣娘点头，泪水掉在绣绷上：“我们是师姐妹，当年一起学绣活。沈阿婆知道我丈夫的事，一直劝我放下，可我怎么放得下……”
原来，沈阿婆早就知道老绣娘的仇，也知道王婆子的劣迹，却一直没说，是想护着老绣娘。而上官柠黎收到的纸条，也是沈阿婆生前写的——她怕老绣娘做傻事，提前把线索留给了上官柠黎，希望她能阻止悲剧。
“老绣娘，你的仇该报，但不该用杀人的方式。”上官柠黎轻声说，“王婆子的罪，朝廷会判，那些死去的河工，也会得到公道。”
老绣娘没说话，只是拿起绣绷上的海棠丝帕，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我给沈阿婆绣的，她最喜欢海棠花……”
夕阳透过绣坊的窗户，洒在丝帕上，海棠花在光线下像是活了过来。上官柠黎看着丝帕，忽然想起这桩桩案子：从枯井银钗到染坊命案，所有的仇恨、隐瞒、善意，都绕着“十年前的河工案”展开。如今，旧怨终于了结，可那些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走，回衙署。”她转身对李三郎说，“把王婆子的劣质染料订单交给大理寺，让他们彻查当年的河工棉衣案。”
李三郎点点头，跟在上官柠黎身后。染坊的染料味还在飘，绣坊的丝线还在缠，而她的油纸伞，又一次完成了使命。但上官柠黎知道，这京城的故事还没结束——说不定明天，又会有新的丝帕、新的海棠，等着她去揭开背后的真相。
她握紧手里的油纸伞，脚步坚定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真相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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