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的仪仗在城门口停下,明黄色的车驾绣着缠枝莲纹,比萧惊鸿的素色马队张扬了不知多少倍。她扶着侍女的手走下车,目光扫过威远将军的灵柩,又落在萧惊鸿发间的玉簪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皇妹刚从北境回来,就戴这么寒酸的玩意儿?回头我让库房挑几支赤金镶珠的送来。”
“不必了。”萧惊鸿抬手按住发簪,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这是朋友所赠,比什么金银都珍贵。”
傅云峥站在她身侧,适时开口:“二皇女殿下日理万机,怎的有空来城门口迎客?”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当年沈家被贬,萧明月的母家在其中推波助澜,这笔账,他可没忘。
萧明月脸色微沉,她向来瞧不上这个前朝罪臣之后,若不是看在他与萧惊鸿走得近,根本懒得理会。“本宫是奉陛下旨意来的。”她扬了扬下巴,“皇妹打了胜仗,陛下高兴得很,特意在宫中设了宴。”
“有劳二皇姐转告母后,”萧惊鸿侧身对着灵柩,声音郑重,“威远将军尸骨未寒,惊鸿无心理会宴席,先送前辈回府安置。”
“你!”萧明月没想到她竟敢当众驳自己的面子,正要发作,却见傅云峥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她回头一看,竟是父皇(皇夫赵氏)的仪仗远远走来,顿时收了火气,讪讪道:“既如此,本宫先回宫复命。”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卫凛低声道:“她肯定没安好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萧惊鸿拍了拍他的肩,“走,先去威远将军府。”
***威远将军府在京城西城,是座三进的宅院,虽不算奢华,却透着武将世家的硬朗。萧惊鸿让人将灵柩安置在正厅,亲自点了三炷香,对着牌位深深一揖:“前辈,到家了。”
卫凛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着青砖,久久没有抬起。萧惊鸿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对林霜道:“派些人手守着府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是。”林霜应声而去。
傅云峥走到萧惊鸿身边,低声道:“方才萧明月身后跟着的侍卫,是禁军的人。”
“我看见了。”萧惊鸿望着院中光秃秃的石榴树,“母后病重,她怕是想趁机掌控禁军。”
“我已让人盯着了。”傅云峥从袖中摸出个小册子,“这是禁军统领的底细,她是萧明月母家的远房表妹,叫柳如眉,据说……”他顿了顿,“与苏慕言有过婚约。”
萧惊鸿挑眉:“苏先生?”
“嗯,当年苏家与柳家本是世交,后来苏家卷入文字狱,婚约也就黄了。”傅云峥看着她,“你打算如何处置萧明月私通蛮族的密信?”
“先压着。”萧惊鸿指尖划过冰凉的牌位,“现在还不是时候。”
***三日后,皇宫御花园。
萧鸾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像宣纸。萧惊鸿坐在榻边,正为她掖好被角,指尖触到母亲枯瘦的手腕,心里一紧。“母后,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了,不碍事。”萧鸾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北境的事,你办得很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明月在你背后搞的小动作,你也知道了?”
“嗯。”萧惊鸿点头,“她想借蛮族之手除掉我,还勾结赤狼部。”
“那你打算怎么办?”萧鸾看着女儿,眼中带着期许。
“儿臣想先查清禁军的事。”萧惊鸿道,“柳如眉手握禁军兵权,若真倒向萧明月,恐生祸乱。”
“你想动她?”萧鸾笑了笑,“柳如眉可不是易与之辈,她七岁入军营,十五岁就跟着我平定过叛乱。”
“儿臣知道。”萧惊鸿从袖中拿出那封假密信,“但她若真与萧明月勾结,就别怪儿臣不客气。”
萧鸾接过密信,看了两眼便扔在案上:“这字迹太假,骗不过明眼人。”她看着萧惊鸿,“你该学学傅云峥,做事得留三分余地。”
萧惊鸿一愣:“母后认识他?”
“当年沈家被贬,是本宫保了他一命。”萧鸾咳嗽两声,“那孩子看着温顺,心里跟明镜似的,有他帮你,本宫放心。”
***当日午后,傅府。
傅云峥正与苏慕言对弈,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杀得难解难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柳如眉?”傅云峥落下一子,声音平淡。
苏慕言执子的手顿了顿:“等威远将军的葬礼过了再说。”他看着棋盘,“当年是我负了她,如今贸然上门,只会自讨没趣。”
“她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傅云峥叹了口气,“萧明月用她母亲的性命要挟,她才不得不从。”
苏慕言指尖泛白,猛地落下一子:“我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风离落掀帘而入,手里拿着个布偶,上面缝着个“月”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公子,你看我找到什么?”她将布偶扔在棋盘上,“这是从萧明月的寝殿搜出来的,里面塞着头发。”
“厌胜之术?”傅云峥拿起布偶,皱眉道,“她竟蠢到用这种手段。”
苏慕言看着布偶,忽然道:“柳如眉的母亲,上个月刚去世。”
傅云峥一愣,随即明白了——萧明月定是谎称柳母的死与陛下有关,逼着柳如眉替她做事。
“看来,是时候让柳统领知道真相了。”傅云峥将布偶收好,“风离落,你去……”
***五日后,威远将军的葬礼。
京中大小官员都来了,连久居深宫的皇夫赵氏也亲自到场,一身素衣,对着灵柩行了三鞠躬。萧惊鸿站在灵前,接受众人的吊唁,目光却始终留意着人群中的柳如眉。
柳如眉穿着禁军统领的铠甲,站在角落里,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苏慕言走到她身边时,她浑身一僵,却没有回头。
“令堂的后事,办得还好吗?”苏慕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柳如眉猛地转身,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与你何干?”
“当年的事,是我不对。”苏慕言看着她,“但萧明月骗了你,你母亲是病逝的,与陛下无关。”
“你胡说!”柳如眉攥紧了拳头,“她有证据……”
“什么证据?”傅云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那只布偶扔在她面前,“是这个吗?萧明月用厌胜之术诅咒陛下,怕你泄密,才谎称令堂的死与陛下有关。”
柳如眉看着布偶上的“月”字,又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别信旁人挑拨”,顿时明白了过来,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苏慕言眼疾手快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臂,心中一疼。
“我该怎么办?”柳如眉声音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回头是岸。”萧惊鸿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萧明月私通蛮族的证据,我们已经掌握,只要你肯作证,陛下会从轻发落。”
柳如眉看着眼前的三人,又看了看威远将军的灵柩,忽然跪了下去,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将军,是末将糊涂,差点助纣为虐。”
***葬礼结束后,柳如眉直接闯进了萧明月的寝殿。
萧明月正在试新做的凤袍,见她闯进来,怒道:“放肆!谁让你进来的?”
“萧明月,你骗得我好苦!”柳如眉将布偶扔在她面前,“我母亲的死,根本与陛下无关!”
萧明月脸色大变,随即冷笑:“事到如今,你才知道?可惜晚了!禁军已在我掌控之中,你以为……”
“是吗?”殿外传来萧惊鸿的声音,她带着林霜和卫凛走了进来,“柳统领已经将你的罪证交给陛下了。”
萧明月猛地回头,看见柳如眉站在萧惊鸿身后,眼中满是决绝,顿时瘫坐在地上,尖叫道:“不可能!你明明……”
“我明明什么?”柳如眉看着她,“明明被你当枪使?萧明月,你勾结蛮族,意图谋反,该当何罪?”
就在这时,禁军冲了进来,为首的将领对着萧惊鸿单膝跪地:“参见将军!奉陛下旨意,捉拿叛贼萧明月!”
萧明月看着黑洞洞的刀鞘,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我是皇女!你们谁敢动我?!”
“陛下说了,”萧惊鸿走到她面前,声音冰冷,“按大胤律例,叛国者,斩!”
看着萧明月被拖出去的疯癫模样,柳如眉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恍惚。苏慕言走到她身边,递上一块手帕:“擦擦吧。”
柳如眉接过手帕,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忽然红了眼眶。有些错过的时光,或许,还能慢慢补回来。
而萧惊鸿站在殿中,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忽然想起傅云峥说的那句“桃花就开了”。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冬天快过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