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训练场

酸雨已经连续下了三个月。

训练场的铁网爬满铁锈，曾经刷着白漆的障碍物被淋得斑驳，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广播早就成了哑巴，只剩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架戳在原地，像根被遗忘的墓碑。

闪电趴在遮阳棚的残骸下，半边身子陷在腐坏的帆布碎片里。它的右肩有个焦黑的洞，边缘的毛发被高温灼成了硬邦邦的卷，黑色的血混着雨水凝成了块，黏在灰褐色的泥土上。

步枪蹲在它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伤口。它的舌头舔过去时，动作轻得像片羽毛，却还是让闪电的身体猛地一颤。

“疼吗？”步枪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动物们的语言体系是在酸雨中慢慢醒过来的，带着各自物种的腔调，犬科的声音里总像含着块石头。

闪电的耳朵抖了抖，避开从棚顶漏下来的雨珠。“不疼。”它的声音比步枪更沉，尾音里却藏着丝不易察觉的颤。

酸雨让所有动物都变得聪明了，也让痛苦成了翻倍的惩罚。一点擦伤都像被火燎，更别说这种被外星武器轰出来的洞。闪电能感觉到那股疼，像无数根针顺着骨头缝往肉里钻，每动一下，都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

但它不能说。

它和步枪从来不是搭档。以前在警局对面，一个是德国黑背，一个是昆明犬，各有各的训导员，各有各的任务。偶尔在训练场碰面，也只是互相瞥一眼，连鼻尖碰鼻尖的示好都没有。更别说叫什么哥哥弟弟，那太腻歪了，不符合警犬骨子里的规矩。

人类消失后，它们才算真正凑到了一起。不是因为情谊，只是因为同类的气味总比那些变得奇形怪状的野兽更让人安心。它们一起在废弃的超市里找过过期的罐头，一起躲在外星人低空掠过的阴影里，却从没说过超过三句话。

刚才外星人的攻击来得突然。一道蓝白色的光从飞船底部射下来，直直射向步枪——它正叼着块找到的压缩饼干，愣在原地。闪电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的，把步枪撞开的瞬间，那道光就落在了它肩上。

现在步枪还叼着那块饼干，就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包装纸被雨水泡得发软。

“你不该动。”步枪又舔了下伤口边缘，这次更轻了，“我能躲开。”

“你躲不开。”闪电喘了口气，视线落在远处。外星人的飞船已经成了天边的小黑点，它们每天都来，扔下几道光束，像是在例行检查这个被放弃的星球。“你当时在看饼干。”

步枪没说话，只是把下巴搁在自己的前爪上，盯着闪电的伤口。黑色的血还在慢慢渗出来，混着它的唾液，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酸雨滴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泡。

“明天……去南边的仓库看看。”闪电忽然说，“听说那里有人类留下的急救包。”

步枪抬起头，耳朵竖了起来：“你走不了。”

“能走。”闪电试着动了动前腿，疼得它龇牙咧嘴，却还是硬撑着，“我是闪电。”

这个名字在以前是速度的象征，现在听着却有点讽刺。它现在连站都费劲。

步枪沉默了一会儿，用鼻子把那块压缩饼干推到闪电嘴边。“先吃点。”

闪电没动。

“吃了才有力气疼。”步枪的声音低了些，像在说什么秘密，“我知道你疼。”

闪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不是因为疼，是别的什么。它张开嘴，咬住那块饼干，干涩的粉末在舌尖化开，带着点过期的油脂味。

雨还在下，敲打着训练场的残骸，发出沙沙的响。远处有不知名的野兽在嚎叫，声音里带着点新学会的、复杂的情绪。外星人的飞船已经看不见了，留下的只有空气里淡淡的、像臭氧一样的味道。

步枪继续舔着闪电的伤口，一下又一下，动作认真得像在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它们还是没叫对方哥哥或弟弟，但此刻，在这片被遗忘的训练场里，两个曾经的警犬，终于有了比规矩更重的东西。